相沢雅真卧室旁就是相沢夫妇的卧室,晏阳路过的时候顺手推了推,没想到竟然开了,门缝中还传出嘈杂的争吵声。她本来准备直奔剑术练习室,这会不免停步,侧眸想要征询大和守安定的意见——付丧神敏锐地察觉到她的犹豫,微微点头示意。 于是晏阳轻轻推开了门。 果然又是一段回忆。 房间的窗户紧闭,沉闷又苦涩的药味淤塞着空气,有些让人呼吸不畅。七八个年龄较大的村民堵在门口,瞬间显得空间逼促。 晏阳被挡在吵吵嚷嚷争执不下的他们身后,几乎什么都看不到。她踮着脚试了试,还是不行,最后干脆仗着自己碰不到实体,直接穿过了那堵“人墙”。 挡在村民之前、怒不可遏的相沢雅真脸罩寒霜,看起来已经同晏阳在里世界中所遇到的他相差无几——大概十五六岁?他的身后,是半撑着身体,躺在床褥中病容憔悴的相沢夫人。 吵闹声不断撕扯着屋子里凄清萧索的氛围,强行将焦躁灌注至每一寸角落。实在忍无可忍的相沢雅真怒喝道:“父亲已经死了,你们还想干什么?!”霎时压住了所有纷闹。 村民们一时沉默,很快,有人又压抑不住地开了口,语气恐慌。 “卫队全军覆没……狐狸们要冲进来了……!” “喂,少在那危言耸听!”喝止他的人嗓音不自觉发抖,“相沢大人虽然身亡,但也摧毁了狐狸的进攻啊,它们怎么敢马上来进攻村子!” “……那可难说,逃回来的人不是没看到结果吗,事实是惨败也说不定呢……” “如果上代相沢大人在世就好了……要不是此次接任的家伙没有灵力只能靠着灵刀本身驱除邪祟的能力,怎么会沦落至此。” 或许是总算意识到这样的争吵毫无意义,一个年龄最大的村民站出来止住了他们,勉强对相沢雅真挤出一个笑容,带着几分讨好,说道:“要是论起灵力,雅真大人可是远超父祖啊!请您接任护卫队队长一职,带领村子走出困境吧。” 似乎早有此意,但一直没说出口的其他人异常默契地附和起来。 “我不同意……!” 相沢夫人立刻扬声拒绝,挣扎着坐起身,吃力地拉住儿子的衣摆。相沢雅真急忙半跪下去扶住了她。 然而这微弱的抗议迅速被淹没在村民们此起彼伏的“建议”中。 “灵刀还遗落在山里呢。” “不错,得赶快去把灵刀带回来才成!” “——如果是雅真大人,一定能做到的。” 见此情景,急怒交加的相沢夫人紧紧揽住相沢雅真,一面痛苦地咳嗽着,一面落泪哽咽:“雅真还只是个孩子啊……!” 不知是谁,叫了句:“我孙子加入卫队时也只有十八岁!” “可是——”相沢夫人仍试图反驳,却被相沢雅真止住。 少年轻轻拍着母亲的背,神情冷寂,低声说了句。 “我去。” …… 虽然早有预感相沢一家的下场不会好到哪去,但真亲眼见到了,还是不免唏嘘。晏阳摇了摇头,把思绪抽回,担忧道:“这些人说灵刀遗失在了山里……” “——请不必担心,灵刀如今就在隔壁。” 女人温柔的叹息打断了她。 晏阳一惊,迅速按住了压切长谷部的刀柄,余光里,大和守安定早已摆出了戒备的姿势,但不知为何,并没有表现出攻击意图。 黑暗中的女性微一迟疑,恍然道:“啊,实在抱歉,是我唐突了。”说着,鞠躬行礼后伸手一拂,一团碧绿的磷火在空中燃起。 有了光线,晏阳马上认出了眼前的人,讶异道:“——相沢夫人?” 眉间锁着深深苦涩的相沢夫人轻轻点了点头。 “我没有恶意,只是被困在这许多年,突然见到两位……才会忍不住贸然现身。” 大和守安定对她一番说辞没有表现出什么异议,于是晏阳也略微放松了警惕。 她问:“您现在……” 明白她的疑惑,相沢夫人淡淡摇头:“差不多十年前,我就已经死了,现在大概是地缚灵状态。” 有点后悔自己不过脑子一开口就戳人痛处,晏阳尴尬地抿了抿唇。 相沢夫人倒是没有介意。 “两位想要出去的话,不如先听一听这个村子的陈年旧事。” …… 这个位于山谷之中的小村子,原本叫陶源村,世代供奉稻荷神。 大约七百余年前,或许是由于村民虔诚的信仰,真正的稻荷神灵诞生了。神灵既受到村民们的敬爱、也非常爱护村民们,一直积极回应着他们的祈愿,使得陶源村成了一处令人羡慕的幸福之地。 ——因此,村民们为了表达对稻荷神的感激,将村名改成了稻荷村。 那时候,山中的狐狸们是村子的贵客,能随意进出村民的家、并受到丰盛的款待;与狐狸有关的装饰充斥全村,很多孩子的名字里都夹带着“狐”字;狐狸们也非常友善,常常会帮助村民做事…… 然而美好的生活在百年前仓促终止,人们至今无法知晓变故产生的原因。 某一天,村中的狐狸突然失去了理智,开始疯狂攻击村民,因为数量巨大加上事起仓促,根本没有防备的村民大半在袭击中丧命——之后,不管如何祭祀与祈祷,稻荷神都没有回应,通往神社的路也被迷雾封死……不,更准确地说,所有离开的道路都消失了,那昼夜不散的浓雾仿佛铁幕,锁死了村中通往外界的一切途径。 稻荷村被遗弃在了时间的角落。 绝望而愤怒的村民们烧毁了所有与狐狸有关的东西,舍弃对稻荷神的祭祀,开始组建护卫队抵抗仍伺机进攻的狐狸们。而拥有灵刀的相沢家由此脱颖而出,成了村子的救世主。护卫队队长一职代代皆由相沢家担任……传到相沢先生时,已经是第三任。 可惜的是,相沢先生并没有从父祖身上继承到任何灵力,只凭借着出色的剑术与灵刀自身的力量与狐狸斗争,渐渐承担不起保护村子的职责。形式一年比一年严峻,村子的伤亡也一年比一年严重……于是,原本自发为相沢家提供生活所需的村民们不满起来。 在这样的环境下出生的相沢雅真,理所应当的,从小就对村民反感,更不想接替父亲继续保护村子。 …… “剩下的,你们应该都看到了。”相沢夫人叹息,有些痛苦地补充道,“雅真被迫去了山里,带回了灵刀,接任护卫队队长……狐狸的进攻的确被挡住了,但雅真也开始变得古怪起来,总是形色匆匆。” 晏阳觉得自己大概知道是什么套路,小心问:“是稻荷神……?” 相沢夫人看了看她,由于回想起血腥的记忆而神色痛苦,微微点头。 “应该就是被逼独自进山的那一次……他被稻荷神引诱了。我那时病的很重,虽然察觉到了不对,但实在没法追根究底,每次都被雅真敷衍过去。一天半夜,我从梦中惊醒,听到窗外传来——” 相沢夫人忽的顿住了,忘了自己已是灵魂状态似的,死死揪住胸口窒息般喘了口气,才断断续续接下去。 “惨叫——全都是惨叫……!我勉强起床,打开窗子一看,村子里到处是火,红色的火光把天都烧亮了——狐狸们在街上四处奔跑,撕咬拖拽着人的身体,老人、孩子……有些活着的还在挣扎着往前爬——” 只是听众的晏阳也一时语塞,难以想象那幅画面;作为当事人的相沢夫人更是捂住了脸,手指都在发抖。 她沉闷的声音回荡在屋子里:“我看着这人间炼狱,什么都明白了……痛苦之后是无休止的愧疚,我实在忍耐不住……自杀了。” 晏阳看着她指缝间滴落的、透明得近似于无的泪水,默然良久。还好相沢夫人自行压抑住了情绪,重新抬起头。 “这之后,我成为地缚灵一直被困在房间里,什么都不知道了——不过我能感觉到,雅真也还在家里,大概没有错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想到里世界的相沢雅真,和那些试图进入房子的怨灵,晏阳有些明悟过来。 如今平静到不可思议的表世界,或许是因为相沢雅真想要保护母亲,才尽力营造出来的“避风港”吧? “那您刚才说,灵刀还在屋子里?”晏阳问道。 相沢夫人点头:“是的,在……大火发生前几天,雅真就把灵刀放回了剑术练习室,不再随身携带了。” …… “……如果可以,请救救雅真吧。”相沢夫人深深鞠躬,过了会,慢慢退回了屋子的黑暗中。 门关上了。 晏阳看看像在思考着什么的大和守安定,问他:“大和守先生,你想到什么了?” 付丧神轻轻摇头。 晏阳眨眨眼,逼近他,双手合十。 “请告诉我吧?” 大和守安定微微躲了躲,皱眉,似乎想要瞪她,不过眼睫颤了颤,还是没睁眼。 晏阳锲而不舍:“求你了。” “……那个稻荷神,”大和守安定败退,“大概是被天津神的诅咒感染了。” “天津神的诅咒?” 付丧神这次不肯再说了,扬眉警告她:“不想死就少问点。” 晏阳撇嘴,乖乖点头应声,心底却还琢磨着。 ——天津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