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三郎。” 虚掩的卧室门外,传来了相沢先生压低声音的喝止。但对方犹自不甘心,年轻的嗓音激动而高亢,不管不顾地继续表达着自己的想法。 “相沢大人,如今卫队的情况已经岌岌可危了!如果雅真大人能够出战,一定可以挽回颓势……!” 屋子里,正在给画作上色的相沢雅真闻言,手下一顿,微微露出一个冷笑。 相沢先生语气瞬间严厉:“三郎!”他忍耐似的吸了口气,缓和下情绪,解释道:“雅真剑术疏松,还得再磨练两年……现在入队,只会是累赘,对付狐狸并非只靠灵力就行。” 名为“三郎”的男子争了两句,最后不情不愿地收了声,妥协地不再提起这个话题。 安静了会,卧室门被推开,相沢先生走了进来。 相沢雅真搁笔,自画架前回身。相沢先生一眼就看见了那仍是半成品的画作,有些无可奈何地叹气,轻轻摇头。 “你啊……这尖刻的性子什么时候才能收一收。” 相沢雅真瞥了眼画布上畸形扭曲、不怀好意向外窥伺的人类,目光转向门口:“不是很符合现实吗?” 相沢先生拿起摆在画架旁的脇差配上腰侧,没好气地伸手按下他的脑袋用力揉了揉。相沢雅真抗议性地挣了挣,理着被揉得乱糟糟的头发撇撇嘴,看着出门准备巡逻的父亲,神色却略有缓和,嘴角微笑一闪而逝。 …… “这些东西,是屋子本身的记录……”晏阳低语道,“还是相沢雅真希望我们看到的东西……?” 与记忆中总是富有生气和光明的画面不同,表世界的相沢宅死寂压抑得如同另一个世界。如今晏阳两人所处的卧室,也完全见不到少年作画时的明媚阳光,唯独画架还孤零零地立在角落,等待再次被主人取用。 想到里世界中孜孜不倦画着家人的相沢雅真,再看到如今这番景况,晏阳不禁心中恻然。 不过同行大和守安定只是沉默以对,没有回答的意向——自从再次救下她、陷入一时不能视物的困境后,付丧神就很少开口了。 翻了翻四周,没找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晏阳颇为失望,很快又振奋精神,说:“去画室看看吧。” 大和守安定“嗯”了声,任由她牵着走进了与卧室连通的小房间。 值得高兴的是,画室里的书桌上摆着蜡烛。晏阳掏出在盥洗室中幸免于难的火柴,将烧了一半的蜡烛点燃。虽然光芒微弱,但好在空间不大,已经能勉强看清楚大部分景象。 第一时间吸引人注意的是墙上钉着的许多画作。 形形色色、或幼稚或成熟的作品差点把墙面都彻底遮住,大部分是在描绘物体,反应景色的寥寥无几。 ——其中画最多的是人像,男女老少高矮胖瘦齐全,最奇特的是都经过变形。夸张的形态和五官,浓重且冷峻的色调,无一不张扬着让人不舒服的阴沉意味。尤其是人物的眼睛,不成比例的巨大,突出在一张张愤怒、悲伤、微笑……神态不一的脸庞上,反而异样地呈现出同一种情绪…… 怨怼。 晏阳仔细审视一番,心头微寒,回避般低头翻找书桌抽屉。 倒还真找到了关键物品——相沢雅真的日记。虽然吐槽了把这解密游戏必定出现的神奇道具,但她还是老老实实地翻开了黑皮的本子。 蓝色的笔迹非常稚嫩,似乎是相沢雅真年龄较小时写的。大部分只是些日常琐事,而且记录的时间并不长,日期跳跃,显然是想起来才写一写,只持续了大概两年有余。晏阳大致浏览了一遍,挑出几篇读给大和守安定听。 …… “三月二十一日,阴。 我讨厌村子里的孩子。 跟他们的父母一样,当面笑嘻嘻地奉承人,一转脸就说人坏话,以为我不知道吗? 妈妈总让我和他们交朋友,可我不喜欢。 说起来,我要和它搭话吗? 三月二十八日,晴。 今天的剑术练习一样很辛苦,我宁愿去画画。 休息的时候,它又开始喋喋不休地说话……我没忍住,抱怨它像个老婆婆一样絮絮叨叨的烦死人了。还好它没有生气——不、它似乎很高兴我向他搭话。 通过谈话,我才知道,这把传自曾祖父的灵刀(桑?),是个已经有七百多年历史的厉害宝物呢!就是名字奇怪又拗口……据说是因为斩杀了微笑的女鬼而得名。(大概也因此才能对付狐狸吧) 笑、面、青、江? ——不管怎么看,都是灵刀桑比较好记啊。 八月九日,晴。 我已经受够这个女佣人了。 家里支付给她的报酬并不少,连家务都是妈妈包揽了大半……与其说她来我家是做佣人,不如说是当老爷——尽管如此,她还是在背地里侮辱爸爸! 我不想再看到她,我要把她赶出去。 一月十日,阴。 爸爸明明是保护村子的英雄,却总是被那些下作的村民议论贬低…… 我讨厌村子。 这样看来,反而是狐狸更讨人喜欢。它们有敌意就会明明白白出手攻击,不像那些两面三刀的村民,一边接受着爸爸的保护一边怨声载道。 二月十四日,雨。 相沢家因为拥有灵刀,而在百年前稻荷神堕落后成为了村子里的救世主;现在看来,正是这把所谓的‘灵刀’,将相沢家逼入了绝境。” …… 静静凝视了会最后一页潦草写上的“我绝不会保护这个村子”,晏阳合上了日记本。 “笑面青江……”大和守安定仿佛自语般喃喃,“他现在还在屋子里吗?” “如果在的话,应该是剑术练习室吧。”晏阳回答。 付丧神想了想:“最右边那间?” 晏阳点头:“嗯。” 她伸手小心地在抽屉深处摸索了会,拖出一个上了锁的小盒子。大和守安定轻松掰开了锁,递还给她。 晏阳看了看,发现是两张黑白的老照片,有明显的烧毁痕迹。 一张照的是村里的街道,似乎在过什么节日,各处张灯结彩,家家户户前都挂着有关狐狸的各种装饰。有的在门前摆着狐狸的雕像,有的挂着狐狸形状的灯,有的垂着画了狐狸的帘幕……走在街上、兴高采烈的人们人手一个狐狸面具,或戴在脸上、或拿在手里、或别在腰上。 晏阳在照片被烧毁的角落里,模糊辨认出一块石碑,连蒙带猜,觉得那可能刻的是三个字—— 稻荷村。 至于另一张照片所记录的场景,则是一户人家的室内。一只狐狸正叼着玩具逗弄咯咯直笑的人类婴儿,作为母亲的女人却抱着一只稍小的狐狸一脸笑容地看着他们。 联想到回忆中对狐狸和稻荷神的恐惧,她不由得更加好奇村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翻过两张照片观察背面,入目的是两组日期。 1916,2,6。 1917,6,8。 ——差不多百年之前? 晏阳皱眉。 与此同时,终于撑不住的蜡烛火焰闪了闪,燃烧殆尽。画室重新被黑暗笼罩起来。 她沉吟了会,收起两张照片,转向大和守安定。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