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夜还带着些许的清凉,连着几日的暴雨,把空气中一月来积攒的热潮洗刷的一丝都不剩,断断续续的小雨又下了半日,入夜才停。
刘备双手抱肩,身上轻飘飘的披了件薄薄的浅绛色大氅,亭子里掌了灯,灯笼随着凉风摇曳,将他的脸照的忽明忽暗,深幽的目光望着满园婆娑的树影,眼底荡漾起无边的怅茫。
他回头望了一眼石案上的棋盘,黑子白子纵横交错,几日前与法正未下完的残局一直摆在这儿,本想寻个日子再一决高下,可是风风火火奔来的张飞一屁股坐在方簟上,随手就撸乱了棋盘。
“大哥,自打进了益州整日受气,俺都快憋闷死了,还不如回荆州去。”张飞刚坐下就扯个大嗓门抱怨。
刘备正头疼的紧,咋一听张飞的抱怨,心里腾的起了一股火,“屁话!你还受气?整日呼朋唤友的请客吃酒,日子过得好不畅快,哪儿来的憋闷?”
张飞讪讪的说:“俺听你的话与益州那帮龟孙子交好,下帖子请他们,可这些王八蛋要么不来,来了几个也是一副阴阳怪气瞧不起人的嘴脸,俺啥时候喝过这么憋闷的酒?就该绑了他们,狠狠抽上几百鞭子!”
“你打人了?”刘备警觉起来。
张飞随手捏了把棋子攥了攥,支吾道:“差点儿,俺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刘备舒了口气:“三弟,你就不能忍一忍。”
张飞“哼哼”了一声,“就算俺能忍,底下的将士能忍?咱苦攻了三年才拿下益州,凭啥看这帮投降的走狗脸子,士兵们可都憋着火呢!憋久了肯定要闹事。”
“闹事?”刘备皱了皱眉,“我看就你闹的欢!刚入CD时,你纵兵抢掠,致使CD府库藏帑被抢劫一空,各营士兵见财忘义相互斗殴,险些酿出哗变,闹的还不够吗?”
“大哥,打了胜仗就该犒赏三军,当初可是你亲口允诺!”张飞不服气的争辩道。
刘备听到允诺分财这件事,悔恨的肠子都青了,当初好不容易攻克雒城,又乘胜围了CD十日,为了鼓舞士气,威吓刘璋,他曾许诺:“如入CD,城中府库金银皆分赏三军!”可是没想到入城没两日,士兵便哄抢了府库,还杀掠了百姓,引的益州民怨沸腾,恨透了荆州兵。
“我说了甚?你个混球可还能记的清?”刘备瞪着张飞厉声问道。
张飞瞪圆了眼睛,讷讷的问:“大哥还说了甚?”
刘备简直哭笑不得,自己曾叮嘱:分财可以,要按营分级取财,各营将军要约束好士兵,切不可哄抢。可是这厮早把这些话忘到屁股后面了,随便下了令就抢财。
他叹了口气,沉声说道:“你既然记不得了,现在说也无用。”
张飞见刘备怏怏不乐的样子,知道他心里最近愁苦的很,只是不知道如何帮忙,想来想去还是那帮益州的王八蛋阴毒,变着法儿想赶走他们。想到此,他一掌拍在石案上碾碎了散落的棋子,狠狠的说:“大哥,依着俺不必和那帮龟孙子纠缠,都拿了,砍了便是!”
刘备听了这混账话,恨得牙痒痒,“你个匹夫懂个屁!你若再干出混账事,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张飞炸了毛,腾地站起来,吼了一嗓子:“大哥还要忍那帮龟孙?”
刘备瞅着张飞猩红的眼睛,满身酒气,心知此时说什么也是白费唇舌,沉下脸骂道:“你吼甚?喝了酒就安生猫在自己府里,还不快滚回去!”
凉风吹过,张飞晃了晃脑袋,自知顶撞了大哥,可心底又不服气,压低了三分声音嘟哝道:“大哥就是跟那帮子文官混久了,丢了咱哥仨的豪爽。”
刘备懒得再和他掰扯,竖起眉毛也吼了一声:“滚!”
打发走张飞,刘备的心更烦躁了。憋闷?他怎么不憋闷,可是他必须先忍着,忍着那帮可恶的益州耆老……
他盯着长廊上一步步向这边移动的灯笼,灯火晕照着一抹白色身影,一定是诸葛亮又扰了司阍的好梦,这么晚了,也只有他才会披星戴月的来商讨公事,而自己睡不着,心绪不宁的徘徊在庭院里,大概就是一直在等待吧。
刘备急步走下台阶,一路迎过去,“孔明,你可回来啦!”
“主公。”诸葛亮双手一揖。
“讲这些虚礼作甚?”刘备伸手扶住俯身施礼的诸葛亮,触摸到那冰凉的手,“才下完雨,你也不加件衣裳。”
诸葛亮微微一愣,才想起刚才走的急,忘记了已经将自己的大氅盖在了别人身上,他轻声一笑,“一时忘记了。”
刘备忙解下大氅不由分说的披在诸葛亮肩上,“别着了凉,还有大事等着你呢!”
“主公,这不妥。”诸葛亮推辞道。
“没什么妥不妥,一件衣裳罢了,走,咱们屋里谈。”刘备一边拉着诸葛亮朝书房走去,一边又朝掌灯侍从吩咐:“速命人烹好茶汤送过来。”
小宦官点亮了一盏盏青铜连枝立灯,灯火通明的照亮了整间书房,案几上热腾腾的茶汤散发着袅袅香气,诸葛亮被刘备催促着不得不捧起杯子,微微抿了几口。
刘备撇了一眼诸葛亮染了泥水的衣袍下摆,心头一酸,“孔明,这几日辛苦你了。”
诸葛亮放下杯子,轻轻摇动着羽扇,云淡风轻的说道:“主公言重了,倒是主公近来气色不佳,不知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