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良趋步走进议事厅时,诸葛亮刚刚和决曹掾讨论完最后一桩案件。
他抬起头,看见竹帘旁那熟悉的青色身影,终于舒展了紧蹙的眉,浮着青翳的脸颊扬起明亮的笑:“季常,一路辛苦。”
决曹掾卷起摊在案几上的卷宗,同马良相互执了一礼,又转头瞄了一眼诸葛亮的神色,才小心翼翼的从袖笼中拿出一卷公文递过去,轻声说:“军师,这是有关法太守的案宗,有司……望主公示下。”
诸葛亮在决曹掾不知所谓的隐晦言语中听出了弦外之音,伸手接过卷宗,随手摞在高高的竹简上,语气淡淡的说:“你先去吧。”
决曹掾如释重负,赶紧捧起其余案宗,躬身退出厅外。
马良踱到案前,戏谑地一笑:“一路奔波,未曾更换官服就来拜见军师将军,不知失礼否?”
“本是温润君子,怎么变的这般毒舌。”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马良一本正经的回道。
诸葛亮笑着起身,用羽扇指了指西面轩窗旁的两方盖着锦簟的三尺坪,“季常请坐。”
马良回身看了看竹帘外的官员,已经散了大半,还有零星的几个人在交头接耳。
诸葛亮唤来门外的铃下,言道:“让其余官吏留下公文先散去吧。”
马良走到西窗下落座,瞧了一眼槐荫下左摇右晃的身影,这个距离彼此看不太清对方,但他直觉那个女孩儿一定在抻着脖子张望。
诸葛亮坐在另一面,探身将马良面前的杯盏里填满水。
“此番领了重要差事,自然是不敢耽搁。”马良缓声说了一句,心中却是踌躇,主公下达到荆州的公文中亲点了他去出使东吴,本该及早上路,却不知为何要他先来gdu述职。
诸葛亮看了眼面带疑虑的马良,缓缓言道:“一来,出使东吴责任重大,主公是想当面叮咛;二来,季常辅佐关将军驻守荆州,主公想听你详述荆州事宜。”
原来如此,马良心中疑团顿时就解了大半,主公与关将军兄弟情重,荆州与CD的来往公文,写的像兄弟间的笔墨书信,许多事主公不便深问,即便问了依着关将军的脾气也未必详答,只得寻个知详情的人来问问,明白了其中关节,便不再纠结于此事。
“不日出使东吴,孔明可有言赠我?”
诸葛亮抬眼瞧着他微蹙的眉头,笑道:“季常早前不就托我写信给吴候吗?”
马良放下手中的杯盏,指了指案几上摞成小山似得公文卷宗:“你还有时间帮我写信?”
“没有。”诸葛亮回答的直截了当。
“哈哈哈……”马良绷不住笑出声,“还好,我自己润色了一篇,你署名吧。”说着从宽大的袖子中掏出两方捆扎的木简递了过去。
诸葛亮接过木简解开细绳,审视了一遍,然后起身走到案几前在信的最后写下一句:“来人曾为官荆楚,少有轻率鲁莽之处,且富周全之美德,望能屈驾接纳,利他完成使命。”而后,署上自己的姓名。
仔细系好后将文书递还给马良,郑重问道:“季常,可知此次出使责任重大?”
马良小心的收起文书:“东吴觊觎荆州如虎狼窥视羔羊,良怎能不晓其中厉害。”
“两家盟友关系不能轻易改变,季常需小心斡旋,”诸葛亮轻拂了下羽扇,“幸有鲁子敬镇守陆口,一心维护两家盟好,吴候也会顾及三分。”
马良听出诸葛亮最后这句话是在安抚他,自从接到使命便心中忐忑难安,唯恐出了岔子,此时却平静下来,他素来严谨小心、又为人温和,想来是眼下最适合的人选。
他欠起身,拱手一揖,“良定不负使命。”
诸葛亮用羽扇轻拍了下他的肩膀,清湛的目光凝视着马良轻声说道:“你去,我很放心。”
马良在那期许的目光中读到来自朋友的信任,心中豁然轻松,他安坐回方坪,不经意的撇了一眼窗外,那个瘦小的身影竟然还乖乖的在槐荫下来来回回踱着步。
他低眉看着杯子里无波的清水,语调有些轻缓的说:“刚才我在园子里碰见子恒,他还领着个一身书童打扮的姑娘,说是你从岷江救起来的?”
诸葛亮拂着羽扇的手不由的顿了顿,低眉看着案几,没有应声。
马良左手习惯性的敲了敲案角:“都说女大十八变,长大了就瞧不出小时候的模样,我倒觉得她没怎么变。”
诸葛亮低垂的眸光一凝,马良的语气何其自然,仿佛在说看到邻居家的孩子一晃眼长大了。
他平静的看向马良,唇角挂着一丝自嘲的笑:“我虽在都江堰救了她,那时并不知晓她是谁。”
马良对上诸葛亮的眸光,话锋一转:“听子恒说,她不说话,还真问不出个来历。”
“不说话?”
“嗯,说是一语未答。”
诸葛亮沉默下来,遣子恒去看她,还未见回禀,究竟怎么回事却是不知。
“原来你还没未见她?”马良有些疑惑的问。
“一直在昏睡,昨日方醒,还未得见。”诸葛亮语调平平,不满的眼神盯着马良,“你倒是先来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