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仿佛一层淡青的薄纱笼罩在幽静的庭院里,天空升起一轮纯白的皎月,透亮如一面明镜,干净的光芒洒遍了每一个阴暗的角落。
子恒悄倪了一眼站在窗前的人,冷清清的月光抛洒在如雕塑般的脸上,那眉宇间仿佛凝聚着一层冰冷的寒气,沉凝的目光越发深邃。
“先生……”他想再说点什么,可又怕扰了那人的沉思。
“子恒,把灯点亮。”
“嗯”子恒轻轻应了一声,转身拿起一根铜剔将灯烛一一挑亮,又多点了两盏连枝立灯,屋子里一瞬间明亮起来,他用麻布擦掉铜剔上的污油又放回铜盘里,动作很轻,尽可能不发出一丁点响动。
半响,他才提醒道:“先生,灯都挑亮了。”
诸葛亮转过身回到书案前落座,又将近旁的一盏铜灯挑了挑,火苗渐渐蹿高,烛光缓缓漫上他的脸,却像洇了一层淡墨,那如墨染的阴霾浮在眉间,深深的勾勒成一个川字。
案几上摊着两册竹简,都是仓曹掾呈报的公文,咋看行文,无论陈述的风格还是字体的形态都如出一辙,唯独那收笔处不经意的一撇,暴露出那是模仿的字迹。
他垂眸盯着出自仓曹掾真笔的那个名字,仿佛一颗石子抛进黑漆漆的潭水中,却看不见任何波澜,深不见底的惊恐,竟让仲夏的夜晚生出一阵沁入心脾的寒意。
子恒瞧着诸葛亮异样的神色,担忧的问道:“先生,这公文有什么问题吗?”
诸葛亮半响不语,卷起那两册公文,随手放到案角,又取出另一卷公文,正是有司呈报法正逼死同僚的公文,同一个名字,如针芒一般刺痛了双眼,心上笼了厚重的铅云久久不散。
这些人当真是用心狠毒!
诸葛亮缓缓卷起这册公文,不动声色的吩咐道:“子恒,过两日你去打听一下,那些被有司公门关押的人是否都放出来了。”
“放出来?”子恒愕然,一脸的不可置信。
诸葛亮戏虐的一笑:“怎么?你也觉得不可能?”
“不可能吧?”子恒垂下眼,喏喏的说:“法大人亲自授意关押那些‘暴民’,不会轻易放出来的。”
诸葛亮的眉峰微微弹了一下,“你很惧怕法大人?”
“是,”子恒犹疑的摇了摇头,“也不是。”
惧怕吗?也许吧。自入CD以来,法正杀了多少人啊!那么残忍的手段,那么残酷的屠戮!有些不过是多年前那么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过节,何至于逼得人家破人亡才罢休!子恒恐惧这样血腥的杀戮,那是心底无法忘却的曾经,是午夜梦回惊出一身冷汗的根源。
诸葛亮睨了一眼子恒,又问道:“憎恶?或者仇恨?”
子恒坦然的点点头,他永远不会欺骗先生。如果不惧怕,那就是憎恶吧,憎恶这世道,仇恨那些手握屠刀的人。
诸葛亮深锁着眉,凝视着子恒,没有赞同也没有责备。
子恒却没有察觉到诸葛亮的目光,自顾自的说道:“CD的百姓对咱们的法中官(中官:内官,宦官)可是又怕又恨呢,街头巷尾随时都能听到极粗鄙的谩骂,那恨意都深到骨头里了。”
“法中官?”诸葛亮神色一凛,目光中投射出异样的情绪。
子恒意识到失了言,忙低了头,小声辩解道:“是那些益州的大人们私下的玩笑,后来就在市井传开了。”
诸葛亮冷冷的一笑:“真是恶毒!”
他了解法正,也许没人比他更深知法正。
法正手握锋利的宝剑挥舞的淋漓尽致,何尝不是为主公挡住了来自敌人的锋芒!又何尝不是在血肉横飞中抓住了那些人的狐狸尾巴!那些人恨毒了法正杀气腾腾的蛮横残暴,却也在骨子里生出了刻骨铭心的畏惧。
子恒低着头,涩涩的说:“先生,是我失言了,你责罚我吧。”声音中透着孩童般的委屈。
诸葛亮看着子恒,感到一阵心疼,这孩子跟着他已经八年了,清秀的面庞长成了俊朗的青年,骨子里却稚气未脱,随时将柔弱的心装裹上坚硬的铠甲,仿佛这样一来别人就瞧不见他眼中的隐忍与痛苦。
“子恒,我们打个赌如何?”诸葛亮温和的语气像对孩子的安抚。
“打赌?”
“你是不是认为有司不可能放了那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