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断脊之犬,竟敢在我家主面前狺狺狂吠……”
句句难听。句句在理。
要骂的不是我,此处应有掌声,他想。
俗话说,一门修真传,半部辱骂史。
师徒要骂,道侣要骂,炉鼎要骂,攻打别家护山大阵要骂,两宗对阵要骂,斗法赢了要骂,输了没死更要骂,尤其外海,骂风淳朴,粗鄙之语是独一档的。
墨奈在仙坊打混三年,一向是别人瞪眼就溜,何时当面受过这种屈辱?他几次气得发抖,又只能一遍遍背诵《静气决》。
可这才是真正的修真界。
而且现在是身处仙坊,更与执中院相关,若放在蛮荒野地,或四下无人,怕是早被拜家打杀了。
老管事骂得大声,身子却越来越萎靡,脸都白了,一副活够了的模样,他要死在这,就说不清了,真是一招绝户计,这个巧妙,他想。
老管事点明墨奈是未曾行走修真界的雏儿,言语间将其师辛苦多年的建宗说得一文不值,就算去了鱼龙混杂的西离川,两年内就会被人用一个【火球术】烧了尸身夺储物袋冚家富贵。
偶尔没什么词可以骂了,拜家老头才坐下,不住的喘气,心里想词儿,妖狐般的眼珠子在墨奈脸上梭巡,仿佛只看出一丝情绪不满,就会立即出手。
整整一个时辰,老管事终究没把自己骂死在墨奈房里,老头把失望写在脸上,颤巍巍站起来开门,还跺脚。
“师门受辱,连个屁都不敢放,没用的废物,怎么不去死……”
老管事一把拉开大门,靠着墙,不住的喘气,外面正站着气定神闲的拜无登。
拜无登朝桌上拍下两枚妖丹,带上筑基威压说道:“给你一炷香,这次妖丹只有两枚,好好想!”
这时没有喝骂,没有羞辱,室内的气氛却降到冰点。
他感受到拜无登散发出的杀意。
墨奈小心翼翼坐蜡,“莫欺少年穷”就在嘴边,可连颤抖都要运功压下,生怕动作太大引来麻烦。
应了那句话,修为太低,呼吸都是错的。
一炷香就要到了。
他咬着牙,一字字憋出来:“对不起前辈,恕小修难以从命。”
拜无登霍地站起,死死盯着墨奈。
“你自找的。”好半天之后,他丢下一句。
拜家二人一离开,墨奈就瘫软在地,半天才缓过劲来。
给出回答后的一刻,他知道拜无登真起了杀心,一念之间,或许就真死了。
只要他身后老管事出手,以命换命,再赔四枚妖丹,谁会为一个杂灵根乱本命出头?
他在房间龟缩,舔了一晚上的伤,再饶了整个上午,仍没缓过来,索性冲出门去,直奔银钩赌坊。
几天不露脸,才和那帮天杀的赌徒打上照面,两方眼睛都赤红,撸起袖子就坐上押宝的赌桌。
“好叫墨兄弟知道,前日祯兄弟已经在歪脖子树上过吊了。”轩赌鬼阴恻恻的说,心里早就骂开了,什么狗屁仙师能有这么狠的心肠。
“哦。那他娘子还在你家吗?”墨奈冷口冷面的反问。
轩赌鬼老脸一红:“咳咳,那是杜老三家的!”
话不投机,金子说话,墨奈掏出三十几锭金子,搁在赌桌上,并不急着下注。
“我与诸位赌,只一局,由轩老哥摇骰。”
一帮赌徒见墨奈要赌的这样大,哗地散开,去拉其他赌桌的人一起来下注。
有冤大头送钱,一会子墨奈跟前就挤满了人。
桌子上金子银子、作过价的玉镯子、藏在袜子里的臭钱、钱庄银票和几张老婆孩子的卖身契,分作数小堆,齐齐搁在“大”这一边。
墨奈金灿灿的元宝,押在另一头。
二十几个赌徒,六七十个看客,屏气凝神,看轩赌鬼稳稳抱起骰盅。
墨奈旁光一扫,发现一旁悄悄站了个练气大圆满修士,大致是防备墨奈出千。
他轻轻的笑,并不在意。
哗啦啦,哗啦啦,墨黑色的赌盅摇起来,三个骰子里面乱转。
“大!大……”一个赌徒轻轻的喊。
哗啦啦,哗啦啦。
“大!大!大!大!”赌徒们眼睛死死盯住赌盅,叫喊声越来越大,仿佛无数人在嘶喊他走上那条看不见的无尽大道。
“大吧。”他闭上眼,心里有个痛苦的声音在说。
“啊!!!!!!”
“一二一,四点小!”荷官开盅唱道。
“呵。”
墨奈在静悄悄的人群中,笑起来,站起来,赌徒们仍旧呆若木鸡看着那三颗骰子,如丧考妣。
“轩老哥,这些俗物,烦劳你帮我分了,记得把杜老三的媳妇还给他,再好好安葬祯兄弟。”
他回头看了看桌上他那堆金元宝,龇着牙,笑得像哭。
“墨兄弟高义啊!”
轩赌鬼带着哭腔在墨奈身后大喊,只引得他摆摆手。
再登丽春画舫,天字号西厢房,苦等了一个多时辰,才盼来松一香姑娘。
嫲嫲的原话是:“那小蹄子,这两天什么客都不见,就要墨仙师您,我罚她刷茅厕,还得许久呢。”
可松一香走进来,却没有半分做了苦力的样子,仍旧病殃殃,只眼睛里许多欢喜。
“你唤你妈妈上菜,和上次一样就行。”墨奈伸手想摸摸松一香的小脑袋,被她机智躲开。
酒菜端上来,松一香斟过酒,在他对首落座:“墨……墨郎,几天未见,你清减啊。”
“嘿,这两日穷于应付,一刻好日子也没过过呢。”
墨奈一饮而尽,顺着这个话头,讲起了故事。
故事里,有个老爷爷收他为徒,带他入道、传他神功,后来,陆续有两个师弟入门,他每天欺负两个孩子,直到……
入了深夜,大堂里唱“一根紫竹直苗苗”的歌女也休息去了,但时不时听到其他院落的嬉笑。
西厢房,墨奈的故事讲完,已坐到他身旁的松一香不住的抹眼泪,又为情郎斟酒。
“比起被辱,哪有兄弟背叛来的痛?再说,我也不惧那筑基修士,他差人骂我,我也当场嘲讽回去的。”墨奈靠过来想安慰她。
松一香皱起小巧的鼻子,站起身走到屋中央,气呼呼的说:“哼!外海修士如此作恶,我……我此生都不会侍奉他们的!”
墨奈笑说:“侍奉?那我问你,如果我某一天想帮你赎身,你怎么说?”
松一香正色道:“若墨郎建宗成功,我陪你去离川如何?”
“好!”半醉的墨奈一拍大腿,“那要是建宗失败了呢?”
她捂嘴一笑:“呆仙师,你什么都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