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奈,建宗名器也。”
大概是我给这世间修士、万物留下的唯一印象吧。
三年大仙坊,他多次发愿,要英雄登场,要那些瞧不起他的人做台下喽啰。
而不是现在,像个小丑角,似个大蠢物,和那年看凡人斩头的公开处刑何其相似呢?更别说人丛里,同样有嗥出的叫好声。
入了夜,外间再无声息,他心中反反复复自艾自怜的声音从未断过。
一扇门忽然才开,揭院使又问拜无登:“你还要申辩?”
拜无登再拜。
“行吧,你俩跟我来。”
入了里间,除三院使在列,还另有一个院役打扮的练气期老修士,拜无登一见此人,立刻顿在原地,仿佛知道自己要被砍头。
墨奈并不傻,眼前老修应该就是拜无登买消息的内应了。
揭院使什么人物,当然不会和墨奈二人解释,只对这老头说一句:“老石,余生好好享福去吧。”
他右手朝老院役虚推,掌心一道红光,缓缓飞向对方小腹,石姓老者咬着牙,生受了这一击,本是黑色的头发瞬间一片花白。
气海破了,修为废了,大道断了,怎么说都一个意思:被打成了凡人。
像五蕴宗这等超级大宗,自是有修复气海的秘法,只是这石老头不过一个养老院役,又是自家修士出手,余生只能去做富家翁。
“或许也是好事。”揭院使朝舒海笑嘻嘻说,“舒家妹子,你可别再生气啦。”
舒海哼了一下:“我可没让你做什么。”
揭院使点头称是,挥手让石头老下去。
电光火石的变化之后,拜无登跪倒在地,不住自责道歉,啰里啰嗦告罪。
“啊啊啊,鄙修是兽油蒙了心,让院使费心,不过我只向石道友要了住址,其他信息都是我在坊间打听,绝没有盗取暗标……”
揭院使笑说:“嘿嘿,我是保自家人,否则你盗不盗暗标,都不在世上了。”
拜无登脸都青了,双手捧出几个小瓶:“这里有十颗外海妖丹,请院使海涵……”
舒海把头瞥到一边,十分嫌弃。
墨奈认得瓶子,又见拜无登如狗一样叩头认错,恨不得劈头盖脸来一句你也有今天,台上的受辱,好像赚回来一点点了。
揭院使接了妖丹,打开闻了下,说声“还不错”,笑嘻嘻走了。
知道自己能活,拜无登松了口气,但仍跪在地上,动都不动。
王中淳好奇问道:“老经天衍四九嘛,千百年当做暗标价格,不知道用了多少回了,你师父是怎么想的?”
墨奈低头:“他老人家重伤之下谋划建宗,或有疏漏。”
院使又问拜无登:“作为修士,消息灵通是活命要素,这院子本就烂了,你能打听出来是你本事,你手段多,身家也厚实,既猜中暗标,多出一块灵石不什么事都没有了?还是说,你之本命使然,须得与人辩论?我是有些好奇的……”
“小修仍不理解!”
拜无登忽然打断王中淳说话,再执弟子礼大拜,搞得王中淳猝不及防:“我只胜你境界,不是前辈,你不理解什么。”
拜无登起身道:“他本命虽有些归宿意味,可毕竟乱本命,在西离川那块杀地如何得活?我拜家族人数千,虽只有两个筑基,可练气后生二三十,要说乱本命,家里也有六七个,难道【活到死】就那么好?我观这墨姓修士,此刻身家不足十枚三阶,未来如何在岛上活……一切的一切,拜某不明白。”
“哼!”一旁冷脸半天的舒海院使说话了,“没有五枚三阶就活不了了?要是灵石多、族人多就能活得久,我院几年办一次【建宗入籍】是离川灵地取之不尽吗?”
拜无登一拜到底,还不甘心。
“呵,我本就要让你知道个明明白白,你这不甘模样,倒有些好笑了,你且听着罢,”舒海没好气的问墨奈:“墨奈,你知道你宗门改了名字?”
墨奈摇摇头:“小修是唱标时才知道的。”
若换个来做【建宗入籍】的修士看到倒转天罡,不说欢天喜地伏地大拜,起码有个热泪盈眶的模样,可眼前这小修竟然假都不假一下的。
道心破碎,大概就是这模样吧,在旁看热闹的王中淳嘿嘿一乐。
舒海道:“千余年之前,我观元婴修士开宗立派,取名【灯霞宗】,草真人该是你们始祖师?”
听到舒海提及,墨奈朝南虚礼:“【灯霞宗】正是师门之名,但小修不懂舒前辈问这个的意思。”
舒海勃然大怒:“你修的什么大道?连你家老祖出自【知常观】也没人说过的么?”
“啊!”墨奈大吃一惊,什么?我家老祖是知常观修士出来的?
舒海见他呆傻模样,估计真不知情,情绪缓和了几分:“你师父好胆,擅自改换宗名就算了,暗标玉简里提都不提,要不是王院使提醒,我怕还蒙在鼓里!”
得知宗门竟是知常观跟脚,就不得不辩护一二了,要惹起舒海不悦,做什么都算清理门户。
嗯,这么一想,石姓院役的下场算顶好的,惹谁不好,竟惹到有超级宗门背景的我遂心宗身上来了?
“大致是之前几次建宗都被人拦截,所以才隐去原名的吧,遂心是师父这一脉的座峰,我师……”
无非再卖一次惨,无非再讲宗门往事,顺便讲讲师父天道誓约,隐指拜无登抄袭。
“哼!要不是王院使告知,我还不知道呢!你们师父真是生了七窍玲珑心,一介练气修士,把事情弄得玄之又玄。”舒海看似对墨奈发脾气,眼角不时瞥向拜无登。
这时王中淳接过话问:“拜家主,你现在还要申辩吗?值守院监也是姓舒。”
拜无登不敢作声,只是不停磕头,再没有半分修真之士的仪态。
舒海道:“入籍判决和渊源无关,谁在外面说了,我拆谁山门。”
墨奈赶紧应下,他并不傻,千年之前的香火,至今能剩点飞灰念想,就算好的了,还要什么飞行器?再说,真和渊源无关,是现在局面么?
舒海这话仍在护短,威胁拜无登的意思更多。
“下一次建宗入籍的,我也不想再看到你家,去罢!”舒海袖子一挥,将拜无登卷了出去,由于厌恶,她手上加了暗劲,他跌出去估计还得受点小伤。
“这下你让他两家结怨了。”王中淳笑说。
舒海面若冰霜:“他最好记仇。”
事情发展到这,墨奈也大概摸到了这次建宗始末的曲折脉络:三院使商议鬼手湖归属时,必是发生了争执。
估计舒海先是偏向拜无登的,然后王中淳说了拜无登贿赂、刺探、以及刻意上台申辩的行径,让舒海有了受骗的感觉。
接着有人提醒舒海,遂心宗前身为灯霞宗,揭火只是二十多出头的年轻修士,那么知道来历的,大概率是王中淳了。
作为同院修士,知晓这层关系是有必要告知的,虽说是千余年前的事,可修真香火本说的就是长长久久,否则讲什么长生久视,说什么大道传承。
如果拜无登不申辩,石姓修士泄露秘一事也不用受罚,毕竟都是执中院的事,一旦要当面对质,必要说出遂心宗和知常观这层拐弯抹角的关系,那五蕴宗必要给个交代,是以石姓修士背锅,要是杀了拜无登,还要处理外海一大家子,不划算。
在数十本建宗杂记笔谈中,一篇名为《夺灵地!练气小修掀翻筑基家主》的小文,引起了史家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