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声嘈杂,外加马骡嘶吼,严重干扰了顾明渊的睡眠,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干脆披上衣服来到外边散步,恰好碰上同样失眠的冯保,对方手里攥着一根竹签,围绕池塘来回踱步,像是遇到一桩天大的难题。
“巧了,你也没睡,这是从灵隐寺求来的签,帮我看看。”
啥?之前还嫌弃我不懂《易经》,现在又把难题甩我身上。再说了,像你这种大太监,烧香时肯定由方丈亲自接待,连他的解释都不能让你满意?
顾明渊心中腹诽,拿过竹签装模作样瞄了两眼,
“冬来岭上一枝梅,叶落枯枝总不摧;
探得阳春消息至,依然还我作花魁。
公公,这是说你回去以后前程似锦,算是上上签。”
“不学无术。”冯保抢过竹签,面朝池塘久久沉默不语。
夏夜酷热,池塘边弥漫着一股温热的气息,月光如绸缎铺洒在水面上,映出荷花与两人的倒影。水下锦鲤漫无目的地游荡,偶尔跃出水面,溅起团团涟漪,恰似突如其来的烦恼,搅得人心躁动不休。
不知过了多久,冯保终于开口:“这个签的关键不在‘花魁’,而是‘阳春’!你觉得现在算是‘阳春’吗?”
当然不算。
就算取得台州大捷,也无法改变东南的动荡局面。
归根结底,是朝政日益衰败,军备废弛,人心浮动,外加皇帝拍脑门做出的决定——严格执行海禁,这才致使沿海商人难以维持生计,部分人开始走私,甚至和海盗势力勾结。除非“开海”,否则倭乱不可能根除。
“所以,公公还得继续蛰伏?”顾道士又来了句废话。
“对,方丈的说法是‘等待春景,悉在其中,凡事宜迟则吉’。可我一旦返京,圣上肯定会安排一个新的差使,不回东厂还能去哪?”
冯保对此很是纠结,他无时无刻不想回东厂料理那群落井下石的白眼狼,随着归期将近,这股欲望愈发强烈,如同一团烈火时刻炙烤内心。
“有了!”顾明渊一拍大腿,忽然联想起历史上的记载,“听说裕王(朱载坖,隆庆皇帝)生下一个儿子,这可是圣上唯一的皇孙(朱翊钧,万历皇帝),公公不妨去当个大伴,正好远离日益动荡的朝局。”
“荒谬,你,”
起初,冯保以为对面是刻意消遣,可转念一想,自己长期窝在妙元宫,在东厂经营多年的势力已被连根拔起,似乎没有比这更好的去处了。
如今皇帝在位四十年,膝下子女多半夭折,只剩裕王、景王两个成年子嗣。
前者身体康健,最近还生下一个儿子,后者状况差了许多,估计蹦跶不了多长时间。如此一来,自己窝在裕王府小心做人,避开时不时掀起的风波,等到新君继位......
“好你个顾道士,书没读多少本,倒有几分天生的慧根。”
冯保拿定主意,默默盘算起自己的积蓄,劳苦多年,拼死拼活攒了二十万两银子,干脆这次全洒出去,喂饱黄锦这个司礼监掌印太监,让他帮忙在圣上面前说几句好话,免得陈洪从中捣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