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
马车一路颠簸着北上,令人奇怪的是,过了长江以后,越往北,路旁的高大乔木愈发稀少,似乎都被贫民拿去充当柴火了,当然,那些寺庙,以及殷实人家的宅院倒是不缺绿意,看得顾明渊大失所望。
“这有什么,真到寒冬腊月,有人甚至连别家坟头的风水树都敢砍,命都没了,还在乎这些?”冯保自幼生长在北地,对这副景象早就见怪不怪,对他而言,吸几口沙尘算不了什么。
“植被砍伐殆尽,水土流失,土壤贫瘠,导致来年植被更加稀疏。砍完了松柏,贫民只能去采伐更加矮小的灌木,这样一来岂不是恶性循环?”
顾道士皱着眉头思索许久,却也无可奈何,一路走走停停,最终抵达大明朝的核心——京师。
进入城门前,冯保突然叫停车队,拉着顾明渊走到路边,“知道‘嘉靖’这个年号的寓意吗?”
“出自《尚书》,不敢荒宁,嘉靖殷邦。”
“知道就好,陛下一直都念着天下苍生,无需旁人整天嚷嚷,好像天底下就他一个忠臣。你只是個私造度牒的野道士,别昏了头,去学甚么越中四谏,戊午三子。”
说完,他盯着青年看了半分钟,“你我相识一场,算是缘分。进了这道门,凡事千万得小心,有时说错句话,事后就得死一个人。”
“多谢公公指点。”
二人相对着作揖,随后整肃衣冠,朝着不远处的一队锦衣卫走去,为首太监身着绯衣,见了冯保,当场挤出一副故友重逢的笑脸。
“老冯,一年多不见,气色倒是好了许多,江南的水土就是养人呐。”
“老孟,你就别挖苦我了,妙元宫出了这么大的篓子,现在都不知道陛下会怎么处置我。”
两人拉着手寒暄十来分钟,那些身穿麒麟服、斗牛服的锦衣卫站成两排,脸上没有半点不虞,全都低着头,仿佛什么都没听到。
直到场面戏做足,孟老太监这才不紧不慢走到顾道士身前,故作惊叹地问:
“道长竟如此年轻,圣上见了想必也欢喜得紧。”
顾明渊没有怠慢,朝太监深施一礼,在对方的安排下坐进一辆马车,而后门帘一放,只听外界净鞭一甩,车轮随之滚滚向前,他把目光转移到窗外,发现沿途景象和其它地方相差仿佛,没什么新奇的,看了片刻索性靠着车厢闭目养神。
时间飞速流逝,等到门帘再度卷起,顾明渊伸手攀住车厢边缘,利落地跳至地面,发觉天色已是傍晚,前方耸立着一座高大城楼,其身后则是连绵不绝的庞大宫殿,四周寂静无声,仿佛所有生物都匍匐在皇权脚下。
“顾道长,过了这道西安门,便是圣上居住的西苑,您的随身武器?”孟老太监在一旁提醒。
“好说,规矩我懂。”面对城门前两排全幅武装的禁卫,顾明渊很干脆地张开双臂,示意太监们搜身检查,全身除了些许银两、一卷道经外别无它物。
“奇怪,听说这人善使一把重约百斤的宣花大斧,等闲三五十人近不得身,藏哪去了?”
搜完,孟公公有些不解,但终究没说什么,带着顾道士通过重兵把守的西安门,进入皇帝日常起居的西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