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睡了……八十七天。
苏白鹤短暂迷茫后,睡眼惺忪的眼眸似阴霾云席卷后的枫林,压抑却有凄厉艳色,漠然而无奈。
侍女眼睛不期与她对上,却是肝胆俱裂的恐惧,转身撞翻角柜上的水盆,热水临头浇灌,侍女惨叫着在地上打滚。
殿内炭火烧得极旺,纵然外面狂雪肆虐,里面暖若春日,但人并未觉得舒适,嗅着满殿血腥气全身也汗涔涔的。
又是东陆杀手首席,又是在生金枝玉叶,殿内之人听到那一声声惨叫,也不想去理会,自己的脑袋还别在裤腰带上呢!
终于,弯身榻前忙碌的余阿姆挥了挥手,“别让她嚎了!生孩子的都不叫,她瞎叫个什么?拖出去,拖出去!”转身见榻上的人要闭眼,连忙道,“莫睡!莫睡!孩子卡着头,小姐睡了,孩子会死,小姐也会死!您得活下去!”
…孩子?
苏白鹤想起来了,她被文时若派来南荣当细作,怀上了那个人的孩子……隆冬一月,南荣铛玉殿,有子降生,重七斤二两,不喜哭闹。
苏白鹤没见到孩子,墨蓝色宦官服的年轻男子听闻通报走入大殿,抱走了他。只在殿门前稍作停留,留下句话,“照顾好她,陛下留她还有用。”
殿内侍女除了铛玉殿的,其余纷纷退下。
余阿姆端着汤药想喂给苏白鹤,她却撑着手肘起身,侍女吓得不敢动,唯有余阿姆跟在身后小心翼翼地虚扶着。
苏白鹤推了两次才把殿门推开,迎来的阳光刺眼,她抬起手挡住眼睛,未注意到殿门外乍然见到她如临大敌的禁军,齐齐将刀尖对准她。
她一步步往前走,禁军一步步往后退。
不知是谁掉了刀,“哐当”一声,终于吸引了她的注意,目光随意一瞥,那个掉刀的人不受控制的暴跳起来,和同僚殴打,大喊着“魔鬼!她是魔鬼!”。
那人最终死在刀下,被拖下去,鲜血在地面擦出一道血痕。
高墙后突然传来尖叫,一团爆炸的黑云,犹如盛宴上炫彩夺目的烟火,撕开天空,流火似飞流直下的瀑布,浇了那座红顶白玉墙,青铜琉璃柱的奢华宫殿。
四面八方,惨叫如潮。
“蒹葭宫啊!
《八音·荣书》:“南荣太和八年,四月春,蒹葭宫大火,椒房独宠的玖夫人那罗先秋意外甕逝。帝恸哭,罢朝三月。”
“那罗氏殁了,宫里热闹得很。小姐的孩子已被立为太子!”苏白鹤微怔,余阿姆放下手里的东西,朝她行大礼,“奴恭贺小姐,总有一天一切都会如您所愿!”
铛玉殿外呼着“陛下万岁”,南荣皇帝迈入殿门,身后跟着那个抱走孩子的年轻男子,他是内廷大总管席儒。
席儒出身信阳士族名门席氏,受百年传世家风熏染,没有半分宦者的阴酸气,面庞沉静,墨客似的书卷底蕴。只是,士族便是士族,敬皇族而非奴才,席儒进宫以来,墙角纷扰不少,好事者甚至把他纳入“三怪”,成为“四怪”之一。
席儒一语不发,荣帝嘴角噙笑。
南荣崇黄,荣帝却最喜深色衣裳,肃然冷沉,难以捉摸。他十岁过给元武烈皇后抚养,那时才有名字,荣昉。
生母是谁,从未有人知晓。
荣昉身形英武挺拔,远看面容似高山将顷,挟卷威压之势,无形君王气度。近看,也少有人会走近去看一个君王,但九肃、北越、南荣三国会盟,荣昉却因为眼睛被九肃秾羽帝姬取笑,笑话他似闲坐花阁的妖女子,半垂莲藕臂,眼波蕴藉风∣流,灿而靡丽,似候人寻门。
秾羽帝姬这话挑衅又侮辱,意图撕破脸,荣昉听了却道一声“多谢赞美”,会盟微妙着继续。
世间的戏,演得再好的戏子,也比不过玉座上的那个人,那方唱罢这方起,处处惟妙惟肖。
荣昉每近一步,鼻息间的甘草香浓烈一分,苏白鹤虽未起身,却随着越来越紧的身影,眉尖轻蹙。荣昉示意,禁军拖着余阿姆往外,她起身,平静神色有一丝波澜,“你想做什么?”
荣昉笑道,“无事,就是来给你道喜。恭喜你的儿子成为太子。”苏白鹤不说话,荣昉“呵”了一声,“自然,也是需要你帮个小忙。”
苏白鹤复又坐下,敷衍道,“我一个妇道人家,能帮什么忙?”
荣昉听到“妇道人家”,嘴角抽了一抽,眼尾余光睨到身后禁军,仿佛在说听见没有,你们不行啊。
自苏白鹤入宫,禁军侍卫最可怕的噩梦:“今天我当值”。
荣昉说“帮个小忙”,也确实简单,无非替他排除异己,巩固皇位。他登基八年,政∣事未有倦怠,群臣仍旧诟病他的出身。荣昉虽尽力扶植新士族上位,但南荣旧派的势力盘根错节,动得了的他拔了,剩下的是真动不了,个个顶着“开国元勋”“安国相邦”的圣光让荣昉头痛。
最难堪的,是认为白王荣枢是嫡,是南荣正统!
尤其荣昉独宠那罗先秋,四年无子嗣,直到蒹葭宫的大火……朝臣高兴到纷纷上书送女人,太子才让他们消停。
呵,还竟然是荣枢的儿子!
荣昉品味这种感觉,真是令人想……杀人哪。
铛玉殿内抽打的鞭声清晰,荣昉循声看去,绑在殿柱上的女子显露的狭长锁骨,一鞭子下去,鲜血淋淋。席儒偏过头,荣昉开口,“忘了你爱干净,先退下吧。”
席儒却强迫自己去看,“早已习惯,没有什么干不干净的。陛下这么对她,恐怕什么都问不出来。”
荣昉皮笑肉不笑:“那要怎样?念经感化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