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封城的那几天，苏白鹤总是梦见三年前的那天，也是一夜城廓新装，白了屋头。那时她还在梦长莲，扮作书童随着文时若在点将堂求学。

鹅毛雪，风似刀，九肃遭遇百年不遇的大雪时，文时若收到密报，此后闭门三日，滴米未进。

他召见她，发出一笔交易……

苏白鹤便是梦见那幅场景，打开的画卷银装素裹，门后的千山红梅屏风泼墨写意，屏风后的人影模糊，她在积雪深厚的门前长跪不起。

一方砚台迎面砸来。

“滚！”

苏白鹤醒过来，不知这几日为何总梦到那个时候。

她起身下床想喝水，路过屋中铜镜时偏头，镜中的那个模样和自己没有半分相似——“她”是一个叫徐离迎仙的女子，她把脸换给了她。

两年前，苏白鹤从海边悬崖跳下，原本必死无疑，却被徐离迎仙救了。她是南荣先太医令徐离衷的孙女，徐离氏唯一的嫡女。

也是一个无名女神医。

苏白鹤心里面觉得徐离迎仙是一个很鸡贼的人。那时她万念俱灰，一心求死，徐离迎仙却一次次把她拉回来，喂食的药难吃到爆……

苏白鹤：“这什么东西！我不死了行不行？你给我吃的是屎吗？”

再回味那些味道，呃……想吐。

徐离迎仙救她的时候已是油尽灯枯，虽然不是本意，苏白鹤仍是感恩她的救命之恩，加之也想重新来过，答应了她的要求——“我希望徐离一族离开禹霜，永不返城！”

这……很难。

徐离氏先祖是大殷末代皇室的一名医女，三家分殷后，先祖随着南荣皇帝迁入禹霜。从先辈开始，族中子弟常任职太医院。徐离氏旗下的济世堂也是宫中多种药材的供应商，其十六家分号遍及南荣、北越、九肃三国，甚至和海国白泽也有贸易往来。

想让一个家族背井离乡，本身就是一件难事，何况还是一个杏林望族。

先太医令徐离衷死后，嫡系一脉只剩下徐离迎仙。原本她只要公布会医术一事，便是理所当然的新家主，然而她没有这样做，反而因为势微被庶系一脉以养病为借口送去别院。

苏白鹤形容她，“徐离羊羔。”

徐离迎仙竟还有些羞赧，“你怎知我是乙未羊？果真厉害。”

“……”

怎样才能让徐离氏离开禹霜？

作妖装怪。

苏白鹤想到的唯有这个。

她依照约定，让徐离迎仙施行“画皮术”，那是一种和易容术相似，却是真正的把人皮换给别人的医术，再施行磨皮锉骨，续肌重塑，使面容、身材和那个被模仿之人毫无差别，谓之天衣无缝，完全变成另一个人。

但很少有人会施行“画皮术”，一来精通此道的医者屈指可数，二来能承受脱皮磨骨痛苦的人也少之又少，一少撮还死在割皮刀下。

徐离迎仙施行“画皮术”后没多久去世了，苏白鹤养了一年多给徐离府去信要回家，正式回到禹霜。

一切都挺好，很顺利，除了……

视线落在铜镜上，镜子里的那个“人”微蹙眉头，分明有烦心之事，模样却生的妖娆多媚，一张脸天生拥有取悦他人的羞怯，眼眸低垂之时更是欲语还休的柔情。

甚讨男人疼惜爱怜的一张脸，像狐狸精。

“……”

苏白鹤怎么看也喜欢不起来，移开视线。

她住在春秋院，与她同住的还有徐离远的一对女儿，二小姐徐离以瑰，四小姐徐离以嘉。徐离远在庶系子弟排行二，做生意很有一手，跟着升天的就是他的夫人汤氏。

苏白鹤回到徐离府，汤氏派了心腹曹嬷嬷来伺候，却只字不提二、四小姐搬出春秋院的事，她的奴才也很会阳奉阴违，不拿苏白鹤当主子。

大雪在晚膳后停下，屋前台阶上积雪深厚，无人打扫。

苏白鹤吩咐过，她们果然没听，她踩进雪里，走到主屋旁的耳房前。酝酿良久，学着徐离迎仙的口吻，敲门，“曹嬷嬷，你睡了吗？我想喝水，茶壶里没有。”

徐离迎仙救她的时候声音宛若公鸭嗓，粗嘎低沉。

苏白鹤为学得像，只能按照想象里的“温柔”说话，而她，一个杀手，时常出没在龙蛇混杂的地方做买卖，想象里的“柔”都是勾栏名将的柔。

……凑合凑合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