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珩飞快地点了下头,顿了顿,又摇了摇头。
前者出于内心,后者出于思考。
他对着莫成空疑惑的目光,很认真的又一次摇头:“养父生前从未和我提及过去,我不知道是因为他真的不愿提及还是因为我不是他血脉……我虽然想要知道,但若是养父不愿提及,我却问了,就是不孝。若是因我不是江家血脉所以不说,那就是不该我知道的事,既然如此,我也无意探究。”
莫成空没料到阿珩小小年纪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吃惊之余一时没接上话,却看见阿珩杏核大眼轻快地眨了眨,黑曜石似的眸子里闪出明亮的光,如同某种观察着陌生人的小动物伸出小爪子,试探着在人手上轻轻挠了一下,灵敏又狡黠得叫人心生欢喜。
“不过莫大侠愿不愿意和我说说关于你的事?比如……当年是如何会投身南荒战事,又是如何在沧雪城死守了十天?”
便是多年把面部僵硬习惯成自然的莫成空也不禁哑然失笑,这哪里是无意探究,不论是投身南荒战事,还是死守沧雪城,哪一件里面都少不了江茗的身影。
眼前这个孩子的眼睛像是猫儿般温顺又机灵,漂亮的脸蛋上挂着一点孩子气的小小坏笑,或许是因为江茗到底抚养了他四年,明明没有血缘关系,莫成空却分明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江茗的一点影子。
那是同年少成名的无尘山庄少主如出一辙的,一丝湮灭不去的灵气与傲骨——至少在那一个他永生难忘的夜晚之前,任何险境挫折都没能湮灭。
莫成空与江茗的相识是一个在江湖中再俗套不过的故事,江茗在最意气风发的年纪,路边茶馆初遇埋葬了无疾而终的师父后,抱剑下山初入江湖的莫成空。
莫成空的师父是位不出世的高人,江茗一眼看到了莫成空身上那块师父留下的玉,直觉眼熟便想讨来看看,莫成空不肯,江茗便仗着一身自创出的名为素手摘星的轻功和空空妙手强行偷了去,于是两个年轻气盛的人就经历了一场不打不相识,打着打着竟然打出了几分交情。
再后来,南荒起了战事。
某一个两人又打了个不分胜负的夜晚,江茗摇起扇子喝着酒,遥指南方,对莫成空说:“小打小闹不成本事,莫兄敢不敢同我走一趟南荒,战场之上论英雄?”
莫成空抬头看江茗,朗朗星空下柴火堆燃得老高,那些光落在江茗眼睛里,熠熠生辉,亮的仿佛启明星。
江茗就是南荒百姓的启明星。
沧雪城一役,大出风头的是莫成空,耗尽心力的却是江茗。
若非江茗的三寸不烂之舌,沧雪城做不到在城守出逃的情况下接手守军,更不用提军民一心对抗西凉大军,若非江茗的计谋,沧雪城三万军队做不到以少胜多。
死守的那十天,生生把二十岁出头的江茗熬得像个老朽,他清澈的眼睛每一天都布满血丝,明朗的声音因嘶吼而沙哑,总是干净整洁的衣饰脏乱了也根本没有时间打理。
莫成空看着这样的江茗,脑子里闪过师父曾说过的“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江茗却大笑着拍拍他的肩:“我是俗人,谈不上什么大侠,只是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既有一分力,便出这一分力罢了。”
后来许多年莫成空都想,如果不是江茗,自己大概是不会去南荒的,他幼年被师父带进深山,隐居避世,甚至若不是师父寿终正寝,或许他根本就不会下山。
认识江茗前,莫成空是个纯粹的武夫,不懂什么家国大义,也从来没有想要去懂,只是认了江茗是兄弟,他既然知道江茗要去那么危险的地方,自然要跟去。
南荒七年,莫成空的武,江茗的智,缺一不可。
没有江茗,就不会有平南大侠。
可惜,这个道理,莫成空十年后才明白。
不管从前过得是多与世无争的日子,年少成名的人总是会生出傲气的,何况是立冠之年就一跃成为大成百姓眼中英雄的莫成空,在赞美之词的春风吹拂下,那些骄傲如疯长的野草,不动声色地遮蔽了莫成空的眼睛。
他开始不悦于军中那些“当年要不是江茗才智无双,单凭莫成空一人武力也保不住沧雪城”的言论,连带着江茗的话也不那么愿意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