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高渐离来到宋子县的真正原因。
他高调成为赵地士卿的宾客,频繁献曲……
自然就会引起秦廷的注意。
高山流水的绝世之音。
高渐离认为秦皇是想听的,亦或者说,只要是个权贵阶层,就都会被勾起好奇心。
乐者,大雅也。
故。
高渐离今日来到了铁匠铺,他想取个早先预定的物件……铁铅……
“呦,贵客您终于来了。”
铁匠是个黝黑大汉,他在冬天生意不怎么好,遂对高渐离预定的铁铅无比上心。
毕竟完成了这单生意。
他和老婆孩子,在这个冬天就有着落了。
“诺,您要的东西,我都已经给您包好了。”
铁匠打开一个包裹,示意道:“您瞧瞧,这铁铅别处可没地儿卖,我也是废了老鼻子劲儿才弄到的。”
铁匠十分殷勤。
哪怕鼻子被冻的通红,他也不减迎客的热情。
“辛苦了,东西我很满意。”
高渐离点了点头,尔后他从怀中掏出一块金锭,道:“我这几天为贵人们献曲所获得的赏赐,都换成金锭在这儿了。你不用找钱,我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
话音未落。
黝黑的铁匠立马闭上眼道:“您今儿就没来过,我什么都不知道!”
铁匠也是个明白人。
人家给了这么多钱,总归得服务到位才行。
“不……你不用刻意隐瞒。”
高渐离摇头道:“你就上报说我在这里订制了一些击筑所用的小物件儿,反正你就看着写就行了。”
高渐离明白,越是刻意隐瞒,就越是容易暴露。
还不如索性按流程进行上报来的妥当。
另外。
事发以后。
他也不想牵连铁匠一家。
“啊?”
只见铁匠挠了挠头,道:“贵客有所不知,我会写的字就那么几个。这击筑的物件儿,我别说会写了,我都不知晓是哪些个东西。”
高渐离闻言微微蹙眉:“那就写我马车所用的铁件吧。”
“哈哈,也行。”
铁匠大笑着应承了下来。
尽管这么做会有些风险。
可铁匠也没有多想,赵地总体还是比较宽松的,没有那么多的秦吏日日严查。
也让他们做事有更多的空子可钻,上报打造的铁器,有个八九不离十就行了。
说白了也就是走个流程。
防范于未然。
“既如此,就多谢了。”
高渐离背上铁铅,便朝着外面走去。
铁匠见状连忙客套相送。
直到高渐离的身影消失在大雪之中。
尔后铁匠喜滋滋的咬了一口金锭,道:“真是个贵客啊!如果每年都能来上这么一单就好了……我就可以送娃儿去识字了。”
相比于魏地河内郡的惨状。
赵地巨鹿郡的民众,生活的还是很好的了。
李牧也确实有能力。
不仅打仗牛逼,号召百姓屯田各方面也都干的有模有样。
不愧是战国军神级别的人物。
也就王翦能够稳压他一头了。
半个时辰后。
我们的小高同志,把铁铅藏在了马车的底部。
他肯定不能一上来就把铁铅放入乐器之中,听说荆轲就是因为秦吏搜身,导致提前图穷匕见,最终身陨。
高渐离自然就得吸取教训。
按照他的想法,前两次献曲估计都得被细致搜查……
等到第三次以后。
或许就会是他出手的最佳时机了。
想到此处。
高渐离不由念叨出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话音未落。
“嘭!”
房门应声被撞开。
只见一队秦吏火速包围了上来。
“高先生,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行,但我有个要求。”
“说。”
“我想坐自己的马车。”
“……”
……
关中,汉中郡,某偏僻村庄。
屋内。
“来,婆娘,喝药了。”
只见吊着三角眼的阎乐,正端着一碗不知道是什么熬成的汤药,正在喂给自己的妻子。
他的这个妻子便是赵高自阉前所生的女儿。
在赵高死后。
他们一家四口就在咸阳呆不下去了,只能回到了汉中乡下。
由于路途较远。
他们连马车都坐不起……
铁鹰锐士抄了他们的家,尽管没有杀人,可这大冬天的让他们怎么熬?
在回汉中的路上。
阎乐的女儿就突生一场大病死掉了,还剩个儿子。
可现在他的妻子也病了。
阎乐只觉人生彻底陷入了绝望。
好在……
他老早就有个姘头,现在正好又接上头了。
那姘头的意思很简单。
要么阎乐就狠狠心,甩掉包袱,否则她是不会再继续倒贴阎乐的。
那阎乐能咋办呢?
只有给自己家里的黄脸婆,喂药了。
当然。
阎乐现在就连毒药都买不起,他只能搞到一点迷药。
大概的流程就是迷到自家黄脸婆以后,掀开被褥让其活活冻死。
这么一来。
就算官府来查,也查不出什么的。
这个冬天太冷了。
冻死的人何其之多?
如此。
阎乐扯了扯嘴角道:“来,婆娘,大口喝!”
赵高之女闻言只是抬眼盯了阎乐几下,却没有立刻张嘴……
她隐隐已经知道了一些什么。
床头相伴十几年。
她太了解阎乐是个什么人了。
可当她看到床尾睡的憨甜的儿子,最后还是无言的张开了嘴。
知道了真相又能怎样呢?
难不成说穿了以后。
就能让他们一家回到过往那般?
显然回不去了。
她自己的身子又是始终病殃殃的,总归是个拖累。
赵高之女并不怕死,甚至于她而言,死只是个解脱。
她唯一放不下的就是还在世的儿子。
只希望阎乐还能有些良心。
只杀妻,不弃子。
如此。
赵高之女仰头喝完了碗中所有的药,尔后她感觉到在昏昏沉沉中,自己的被褥,乃至于衣服都被敞开……
寒冷不断侵袭而至。
她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就这样平静的走向了死亡。
再观阎乐……
他倒是越发的兴奋起来,因为他的那个姘头是个寡妇,家财还是有一些的。
他现在重回自由身……
就终于又能够过上好日子了!
对了。
还有儿子……
算了。
儿子还可以再生。
姘头再不找可就便宜别人了。
于是。
阎乐深吸一口气,便朝着自己的儿子也伸出了手。
不一会儿。
阎乐走出了房门,然后大哭了起来。
妻儿都被冻死。
他可真是老惨了啊!
天底下都没有比他更惨的人了。
就这样。
在乡里乡亲的帮忙下,他火速下葬了妻儿。
尔后。
阎乐一天也不愿多等,当夜就摸进了寡妇姘头的房门。
好一番翻云覆雨以后。
阎乐表示……
这特么才叫人过的日子啊!
霎时间。
在杀妻弃子之后,他心中仅剩的那点愧疚之心,也彻底消失不见。
一个个的全是拖累!
都是赵高害的……
他在路上没把那三个拖累一次性丢下,就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阎乐这么想着……转头就又来了个咸鱼翻身……
惹得寡妇姘头娇呼了一声死相。
突然。
“嘭嘭嘭!”
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顿时阎乐一骨碌爬了起来,道:“大半夜的,什么情况?你还有别人?”
“什么还有别人,少瞎扯了!”
寡妇姘头冷哼一声,极其不满。
她就算有别人又怎样?
你个死人都是靠老娘养的。
你还吆五喝六起来了!
德行!
随着寡妇姘头一拉长脸……
阎乐连忙上赶着一阵好话,随后他就躲进了衣柜之中,以免让来人瞧见。
而寡妇姘头则穿衣起身,前去开门。
“来了来了,大半夜的跟叫魂似的,谁啊?”
寡妇姘头问了一句。
外面传来了里正的声音。
于是。
寡妇姘头这才打开了房门。
下一刻。
一名宫廷谒者,带着十数名蓝田游骑便印入了寡妇姘头的眼帘。
火把下。
直给她惊的连连张嘴,半晌才发出声音道:“里正,这这这……”
话音未落。
里正恭恭敬敬的道:“上官,阎乐不在家,那就肯定在此处……”
寡妇姘头摸不清情况,她本能的以为是阎乐事发了,他赶忙撇清关系道:“不不不!里正你可不能瞎说啊!我跟那个姓阎的可没半点关系,他做啥子我都没有参与……我我我……”
寡妇姘头说着说着,也莫名的有些心虚起来。
随即。
宫廷谒者也不废话,他一挥手,道:“进去搜。”
“诺。”
十几名蓝田游骑下马,迅速鱼贯而入。
寡妇姘头想要撒泼阻拦。
里正赶忙将其拉到了一边。
宫里来的人。
你也敢放肆?
几条命啊!
就敢这么作死?
很快……
屋内传来了声响。
“咔咔!”
衣柜被强行打开。
只见阎乐正衣衫不整的撅着屁股,抱头搁角落里惶恐道:“不是我,不是我……我什么都没做……”
门口。
宫廷谒者听到动静。
便在里正的引领下,快步走进屋内……
“吾皇诏命,赵高起于陋巷,却通晓律法,习字上佳。”
“其常伴于君侧,无故而死,念及旧功,遂追赠尔婿为黑冰第一尉长。”
“专职彻查黄河贪腐案诸事……”
当宫廷谒者宣读完帛书诏命以后。
阎乐依旧处于愣神之中,久久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宫廷谒者轻声道:“阎尉长?”
“啊?尉长,我?”
阎乐虎躯一震。
随即。
他的眼眸中释放出狂喜之色。
“我?黑冰第一尉长,这……这是什么职位?专职彻查黄河贪腐案?”
阎乐激动万分,他的声调也越发高涨!
宫廷谒者:“呵呵,恭贺阎尉长,承袭中车府令之志,再得陛下宠幸。”
宫廷谒者的客套。
瞬间让阎乐变得更加的飘飘然。
他这真是彻底好起来了啊!
风雪压我两三年。
我笑风清雪如棉!
他阎某人终于等到时来运转的这一天了。
阎乐振奋的不能自已。
他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杀妻弃子,又被捉奸在屋的严重性……
不过这些也确实都无所谓。
阎乐的政治定位本就是凶器,一条咬人的狗,越是没有下限,就越是好用。
就这样。
宫廷谒者命人呈上了黑冰第一尉长的服饰。
阎乐穿戴完毕,立马精神焕发,人模狗样了起来。
忽然。
姘头寡妇上前想要套近乎。
阎乐甩手就是一巴掌:“婊子玩意儿,我跟你可没有半点关系,今儿个我纯属喝醉了,走错门了……是吧?里正!”
阎乐一朝得势,立马就抑制不住的开始仗势压人。
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
他着实憋屈的太久了。
他需要让人的恭维奉承……乃至于害怕的模样……
那会让他感觉自己就应该这么活着。
“是是是,昨天阎尉长确实喝了不少酒,我作证,走错屋了也是常事儿,反正乡里乡亲的……”
里正也是各种睁着眼说瞎话。
张口就来。
没办法。
这就是底层小官的生存之道。
原则这种东西,在这样的冬天里,是最没有用的。
旁侧。
寡妇姘头被打倒在地,刚刚阎乐还在哄着她,现在后者转脸就不当人了。
她能怎么办?
也只能嘤嘤嘤的装可怜了。
而阎乐当着宫廷谒者和众多蓝田锐士的面,也不敢做的太过分。
打完寡妇姘头一巴掌,他也算出了气了。
后续。
阎乐想要去给自家那个原配婆娘重新安葬一番。
却被宫廷谒者给拒绝了。
原因在于。
他可以不过问阎乐之前做过什么。
但上面有死命令。
那就是必须以最快速度,让阎乐从关中赶到河内,日夜兼程是肯定的了,根本不允许阎乐还有多余的墨迹时间。
“请吧,阎尉长。”
宫廷谒者抬手道:“在路过咸阳的时候,可以同意你保举过往的朋友担任自己的属臣卫士,这样更加有利于你调查黑冰贪腐案。”
大秦对于任人唯亲这种事情,没什么忌讳。
因为这是本该如此的事儿。
你身在高位……
不任人唯亲,还能任疏为亲不成?
大家用人,肯定都得用趁手之人。
所以。
嬴政特地交代了宫廷谒者,让阎乐路过咸阳可以自行挑选保举自己的下辖黑冰卫。
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反正事后都得一并杀掉。
阎乐挑出来的人手,大概率各个都是没下限的东西。
杀之也不可惜。
“哈哈!”
阎乐不清楚这些弯弯绕,他一听自己居然还能保荐旧友作为臂助属臣,立马高兴的大笑两声道:“皇帝陛下英明,这回由我带人详查黄河贪腐案,必当查他个水落石出!”
阎乐已经经历过杀妻弃子的最低谷。
他表示自己曾经都那么惨了。
也不可能更惨了。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横竖他豁出命去,一查到底,他就不信了,这世上还能有破不了案子?
“呵呵,那等到了河内以后,可就看阎尉长的御前表现了。”
宫廷谒者说话始终不阴不阳的,还好他是个阉人,语调本就奇奇怪怪的。
阎乐不疑有他:“放心!待我二次发迹,定不会忘了贵人的……以后我罩你!”
宫廷谒者:“咳咳,那就以后全靠阎尉长提携了。”
阎乐:“哈哈哈!!”
宫廷谒者:“(ー_ー)!!”
蓝田游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