笠的脸色巨变,但怀中不断口吐鲜血的女子,颤抖着抓住笠的手腕,
“帮帮我,帮帮我……我一定要……将……结束……”
“可是,你……”
“求求你……你一定有,有方法……对不对……无论,用,用……什么方法……”
“还有……不要……不要,告诉……他……”
笠咬紧了嘴唇,下了狠心,用手指在紫鸢的胸膛用力点了三点,随着女子“哇”的一声吐出大口鲜血,她的气息因此而稳定下来。
笠因体力不支而再度昏迷过去。
所有的城民们在笛声戛然而止的那刻屏息,良久却未能有声音响起,难道,接这么结束了吗……
可忽然,停歇了一会儿的乐章重新响彻白城,巨大的海浪拍下,海员和帆船安然无恙地浮出水面,那支火把仍然熊熊燃烧着,与黑夜和压迫抗争的人高举着火把,向着汪洋无际的大海,向着狂风暴雨喊道:
我们才是胜利者!
城民们爆发出欢呼声,更多无意识的白城士兵不再发动进攻。乐曲开始变得平缓,变得柔和。雨过天晴,海面变得平静,海员乘着帆船缓缓靠岸,随着最后一位士兵站在原地,随着最后一位城民心中的圣火被点燃,随着海员在人们的欢呼声中跳下帆船,这曲解放与自由之乐章,画上了完美的句号。
但是,故事到这里还没有结束。
毒物起效,加之被笛声不断削弱的叶原白,再度吸收大量核力后,心智明显变得更加不清晰,这位强弩之末的白城统领在乐章的最后时刻展开了疯魔般的反扑。恰恰与此相反,笛声完全加强了宇飞和三位赏金猎手的力量,这首充满神奇的乐曲,有着魔法一般的魅力。
乐章结束,整个白城所爆发出的呐喊与欢呼声,回荡在整个城池的上空。对叶原白而言,那个素未谋面却吹响笛声的人,远比白城的叛徒,远比赏金猎手更加可恶。他发出歇斯底里的咆哮,试图用咆哮阻挡人民解放的呐喊之声,
“为什么,为什么没能阻止她!”
“那恼人的笛子,就像那些发红的眼睛,一样恶心!”
这几乎是叶原白最后的气力了。
他猛踏地面,速度奇快无比,将利爪伸向了宇飞,但宇飞怎会轻易中招,只是微微调度核力便躲闪过去。可叶原白的目标不是宇飞,他晓得这家伙像脱兔一般灵活,他真正的目标,是宇飞身后的莫时楷!
任你杀一把推开伙伴,那颗药丸已含在口中,可他也来不及调整身体姿态,只能将长刀挡在一侧,可所有人都明白,倾尽所有的利爪,并非常人所能承受。
叶原白感受到耳边破风声响起,他用余光瞥到那是一颗灰色的小球,便无心理会这种打在身上不痛不痒的玩意。他明白大势已去,他不想再逃跑了,前半生鄙夷,后半生流离,即便是死,他也要拉一个人陪葬!
可他要触及到任你杀身躯的时候,这位赏金猎手却凭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却是一颗灰色的小球。
他听到远处的修长男子,自己曾经的手下,如今的叛乱者,喊了一声“移”。
他听到自己脖颈后方,有咬碎什么东西的声音。
他听到那位消失的赏金猎手发出沉重的吐息,他仿佛看到一阵寒芒闪过,之后便是一束血色微光。
他闭上了眼睛。
结束了。
随着鲜血喷洒,一颗人头落地,宣告近十年叶原白的统治,迎来终结。
除了赏金猎手要将他的脑袋收好回去交差之外,没人愿意去看一个死人的头颅,宇飞也是如此,更何况这位男子因再度使用术法而剧烈喘息着。但随着任你杀捡起滚到一边的脑袋,发现叶原白竟还没有死透,他尽力将眼球拧向宇飞那侧,有什么话想说,但他已经无法说话,于是在那地面之上,由这位白城统领的血,凝成了一行字迹。
“小子,把我的双眼挖出来,扔掉吧。”
也就是那字凝成的一瞬间,叶原白闭上双眼,没了气息。
他断首后肿胀的躯体不受控地喷出核力,将力量回归于这个世界。包裹白城中心的核力威压渐渐散去,人们的视线再也无法被阻碍。受笛声影响而走出家门的幸存者们,远远看到白城中心缓缓显露出的模样,高高在上的叶原白的楼阁,早就在此刻毁的不成样子,它的四周,也是一副激烈战斗后断壁残垣的惨状。
“我,我这是在哪儿?”
一位呆站在李弃面前的士兵忽然发出言语,让少年吓了一跳,转瞬间身边所有站在原地的士兵们,都开始接二连三地恢复意识。
李弃心中大喜,宇飞成功了,他们成功了!
少年就要转过身去寻中央台的紫鸢,将好消息分享给她,只是不久前还在这儿吹响笛音的女子,此刻却没了人影。李弃才忽然想起她方才中了一掌,接着便担心起来,他赶紧去跟躲在暗处的笠会合,因先前帮助紫鸢而脱力的她并无大碍,李弃见到她的时候,她安然无事地靠在墙边。
“你还好吗,有没有遇到麻烦?”少年问道。
笠摇了摇头。
“有见到紫鸢去哪儿了吗,就是那个吹笛的女子。”李弃接着问。
笠让少年放下心来,眼下这般机会,还是先感受胜利的喜悦吧。
“人家受了伤,吹笛也算是体力活,大概早就回去疗养和休息了,你呀,就别担心了。”
“对了,你这副样子……”
笠此刻以女子形态示人,就连她自己都快要忘了。
“多亏你提醒我,靠过来,借姐姐一点儿力量。”
李弃闭上眼睛,将嘴唇缓缓靠过去,虽然意识上已经接受,但心理还是很难跨过这一关。
随着力量被渐渐抽走,笠也摇身一变,重新变成女孩模样。
说来也巧,笠变回样子后不久,她和李弃便看到好多人向白城中央赶来,眼尖的少年从中一下子便认出李渊,于是大声打起招呼。
看到伙伴平安无事的李渊大喜过望,李弃也趁着机会问他城外大批的士兵们是否恢复意识。
“可别说了,恢复意识地大都像刚出生一般不断在问‘我是谁’‘我在哪’,感觉似乎有些精神失常了;还有仍旧呆站在原地的,感觉恢复意识只是时间问题;当然,最令人欣慰的是,他们终于是不会随便发起攻击了。”
“哦对了对了,我们赶来的时候,路上发生了一件惊天大事!”
“什么大事?”李弃问道。
“现在白城的城民们都活过来了,好像是因为那首笛曲的原因,我们都穿着白条的衣服,结果来的路上根本没人怕我们,城民都快冲上大街了……喂,你有没有发现,那首笛曲很振奋人心?”
兄弟二人继续聊着,大家也在一起分享着胜利的喜悦,当阴霾散去,曙光也就洒向大地了。
宇飞这边。
三位赏金猎手将叶原白的人头与悬赏单仔细比对,然后用特殊方法封存后,宣告任务有惊无险的圆满完成。当然,宇飞肯定没有将白及的眼珠挖出,赏金猎手们为了好交差也不会这么做。四人马上要离开战场的时候,宇飞停下脚步,问道,
“任你杀,你还能杀人吗?”
“这是什么话,你在侮辱我?”
“我看你走路都有些别扭了。”
由于任你杀先前吞下药丸的缘故,之后的一个月都要处于一种全身无力的状态。
“切,本大爷睡着都能杀人。”
“陪我去杀几个人好么。”
任你杀有些惊讶,同行的两位赏金猎手也有些惊讶。
“你自己恐怕能够办到吧,或者说,本来你应该自己出手才是。”江冉试探道,结合宇飞先前用高额赏金叫赏金猎手为他做事,这位女子便能猜到什么。
“我不想脏了自己的手。”宇飞平淡地说,但平淡当中隐藏的杀意,却尤为浓重。
“带路!”任你杀一口答应,虽然身体已经有些不听使唤,但距离真正失去力量,还有一段时间。
两人出发了,走在一条名为仇恨的路上。
白城外简直乱成一锅粥,即便不少士兵恢复了意识,但也因为受控太久而神志不清,还有些仍旧呆站在原地,处于大脑死机的状态。
宇飞仔细打量着每位士兵的面孔,找到了一位熟人。
他和任你杀缓缓走向前去,任你杀也取下后背的斩首大刀,在地上摩擦出一路火星。
包善站在那儿,脸上流着鲜血,显然是先前战斗的伤痕,这位曾经的八队队长眼神空洞,呆站在原地,并没有恢复自我意识。
但宇飞出现在视野里的那刻,就如同脑海当中响起一道晴天霹雳,对这位男子内心深处极致的恐惧,冲开了束缚包善意志的枷锁,他打了个激灵,一下子便清醒至极。充满杀意的两人几乎要将这位八队队长吓出尿来,任你杀的斩首大刀更是让他魂飞魄散,宇飞和任你杀甚至未能走到近旁,脸上仍旧流着鲜血的包善,便“扑通”跪了下去。
“宇大爷,不是我干的,我是冤枉的,不是我干的!”
宇飞并无任何表情,也无任何感情波动,包善能清醒过来自然是好事,也就省去叫醒他的功夫。随着任你杀将斩首大刀架上包善的脖颈,那股切实的冰凉感让包善拼命求情。
血、泪夹着鼻涕,悲惨而又心酸。
“人,人不是我杀的呀,宇大爷,寒羽……寒小姐不是我杀的呀!”
宇飞脸色微变,包善眼见事态不妙,连忙一字不落地全盘托出。
他将当时如何误打误撞听到二队三队和七队的密谋,密谋的内容,以及三人又是如何狼狈为奸的过程全盘托出,包善一口指定寒羽晴的死绝对和方旅,陆珂,池鹃有关,并乞求宇飞放他一条生路。
宇飞并没有杀他,任你杀收起架在包善脖子上的大刀,和宇飞前去寻找其他的目标,包善当即跪倒在地,望着两人远行的背影不断磕头,论保命,他是有一套的。
方旅已经清醒,只感觉浑身酸痛,他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之前的记忆也全然想不起来,他在茫茫人海中寻到了同样苏醒过来的陆珂,这家伙被周雄的反弹球炸断一只手臂,此时正处在休克的边缘,还好包扎住了伤口,暂时没有大碍。
“发生什么事了?”陆珂问道,声音很是虚弱。
“不清楚,周围都是白条的人,我们好像是无意识打了一架,对了,见到池鹃了吗?”
陆珂将脑袋偏向一侧,示意七队队长就在不远处的地方呆站着,尚没有恢复意识。方旅扶着陆珂走到池鹃那边,两人试着叫醒她,但没有成功。
“不用了,我来帮你。”一道声音响起。
方旅只觉着这人声音有些熟悉,却又一时间想不起来是谁,他看到远处有两位身着灰色斗篷的人缓缓靠近,帽子压得很低,看不清面容。
两人走到近旁,为首那人来到池鹃身前,取下她头发上的羽毛发簪,然后抖了抖手腕,取出了那支被鲜血染红的羽毛。
此举不仅让池鹃成功清醒,更是让方旅惊呼而出,
“你,你是宇飞!”
他撒腿就要逃跑,但迎接他的,是任你杀斩首大刀的阻拦。
池鹃早已吓得说不出任何话,她的身体更是完全僵住,眼前的男子抬起头,露出那双被斗篷遮住的眼睛,四目对视,他的眼睛在笑,她的泪在流。
“别哭啦,再哭这羽毛上的鲜血都要被冲掉啦。”宇飞平淡地说。
这位男子将手中的血色羽毛,插到池鹃的头发上。
他转身离去。
“之后的事就交给你了,任你杀。”
宇飞都快忘记自己到西域来是有一年还是两年的时间了,但无论是多久,其中发生的事太多太多,多到几乎就要压垮他……他也该处理处理后事,然后履行自己的诺言,与一些人道别,与西域作别……
他累了,真的好累好累。
夜晚,大家都聚在一起,共进那顿属于胜利者的晚餐,许久没有升腾起这般篝火,许久没有享受过这般宁静与平和。三位赏金猎手已经离开,也无人再有余力去操心那些恢复意识的士兵和白城的管理,白城需要一份修养,而他们也是。
大家对宇飞在爆炸当中存活下来感到惊讶,众人分享了自己的战斗经历,而宇飞也完全没有掩饰自己要离开的打算,他问到李弃三人接下来的计划时,三人一时间也回答不上来。
但无妨,人是可以先走一步,再想一步的。
众人散去,长夜漫漫。李弃梦中也在担心紫鸢的情况,他去竹林中寻过她,却未能找到紫鸢身影,他打算明天清晨再去看看。
笠安慰少年,她或许只是去求医了,让少年放心便是。
可能是水喝多了的缘故,深夜李渊感到一阵尿急,便顶着寒风走出帐篷解手,刚提上裤子,转身便看到一个面容,几乎要将李渊吓死,
“你,你是……”
一瞬间他便被捂住嘴巴,之后,深夜便再无任何异响……
第二天的清晨,天刚微微亮,李弃便动身出发前往竹林寻找紫鸢,但他寻了个遍,连紫鸢的住所也找过了,始终没能发现紫鸢的身影,少年只能遗憾而归。
宇飞和十队队员们告别,和周雄等人告别,将他曾经留在所有人脑袋中的印记清除,一身孑然地踏上离别的路。
他什么都没留下,好像又什么都留下了。
至于周雄,起初他是打算带着手下们远走高飞,如今白及已死,白城格局巨变,接下来要做什么,周雄还没有明确打算。
有着相同困扰的还有李弃三人。
“要不回龙谷看看吧,有半年多的时间没有见爷爷和两位叔叔了。”李渊提议道。
这么一说,李弃也忽然觉得对家有所想念,不知道李老头那家伙怎么样了,顺便还能将半年多发生的事讲给他们听,有些疑惑,也就可以靠两位叔叔解答了。
笠想了想,正好回去有些事情需要处理,她同意李渊的打算。
三人一拍即合,旋即收拾东西,东求西借勉强凑够物资,将所有杂物收进手中戒指后,随时便可以动身了。
李弃、李渊、笠依次与十队的队员们告别,与周雄告别;他们去了寒羽晴的领地,却发现整个四队似乎没有回来,尽管有些担忧,但李弃希望这位队长和她的手下没事;最后,在夜色当中,三人去了竹林,李弃叩响了紫鸢的家门,但是无人回应,于是李弃留下离别的字条,与白城告别,踏上了征程。
重新旅行,难免有些感慨,一想到要回龙谷,又有些期待。
有李老头给兄弟二人的地图,回家并不是一件难事。
好多好多天过去,当周围的土壤渐渐变得不同,旅者们,似乎终于回到那个地方。
“我们好像回来了,回龙谷了!”李弃的声音当中难掩喜悦之情,但周围却安静得可怕。
“喂,你们怎么不说话?”
李弃一时间汗毛竖起,他看了看自己的左边,看了看自己的右边,接着扭过脑袋,转了个身,四周空空荡荡,天地相接,一览无际,只余他一人,孤身于此。
笠和李渊,不见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