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开他吧,这些许的笔墨府上倒也不差。”
言罢,脱脱开始念起高黎写的文章:
“昔刘宋时,寄奴北伐,奋其英武,屡挫强锐,六皇束手,万民敬伏。然其后嗣,怯懦无能,守成不足,进取无方,终致强敌环伺,国运衰微,社稷倾覆。此乃守株之弊,自封之祸也……”
读完之后,脱脱赞叹道:
“同辈之中,有如此见识者并不多见,假以时日,你或可为栋梁之才。”
这倒不是高黎真有多么过人的才能,只是元末蒙古人中能识文断句的实在不多,更别说写文章了。
对于脱脱这样的汉化派而言,高黎确实是难得的人才。
“有这样的才学,以后也不必做梁上君子了。”
他见墨迹已干,便将文章稍稍叠了一下,还给了高黎。
“今夜已晚,明天安排一下……”他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话语未尽就停了下来。
摆了摆手,周围的仆从便识趣地相继离去了。
脱脱没有接着说下去,而是坐到了凳子上,仿佛在盘算着什么。
看着对方仿佛并不打算深究自己私闯宅邸的事情,高黎神色稍展,松了一口气,不过心中也犯起了嘀咕——
此人是何方神圣?看外貌看气质,不像是一般富家公子,难道是元顺帝铁锅兄?
自己这是又遇到贵人了吗?
顺嘴一提,虽然元顺帝这一年只有八岁,但无奈高黎认识的元代名人实在是寥寥无几,所以这完全就是在瞎猜了。
高黎恭敬地作揖道:“谢大人宽恕。”
“无需多礼,如今像你这般才华横溢的同胞可不多见了。”
脱脱的语气有些无奈,仿佛在对元廷的未来感到担忧。
“我非是什么大人,叫我脱脱便是。”
脱脱帖木儿,元末最后的贤相,早期红巾军最大的敌人,终于有我认识的人了!
这宛如他乡遇故知一般的感觉令高黎不禁热泪盈眶。
没办法,元史冷僻又混乱难学,还有一大堆名字差不多的各种帖木儿,高黎也就知道个开头结尾了。
“你这是怎么了?”脱脱看着热泪盈眶的高黎有些不明就里,从怀中取出一张手帕,递给了他。
他认识我?我有这么出名吗?
“没什么。”高黎接过手帕擦了擦自己激动的眼泪。
“你是怎么来大都的。”脱脱试探道。
高黎有些踌躇,自己虽知脱脱有贤相之名,可终究对他的生平并不了解,细想来此人人品手段,应当不至下作。
不过我还是多留个心眼,保守一些吧。
“说来惭愧,在下出身低微,家中凑不出封椿之财,难以应付这才……”
脱脱听罢,嘴角绽出一道矜持的微笑,他挥了挥手说道:“无妨,想必你是被征兵差役所擒,才逃亡至此的吧?”
见高黎并未作答,脱脱又言道:
“我非是要追究你脱逃之罪,只是想聊表关切,若有族人需要赎回,安置在大都,我或可帮忙周旋一二……”
族人……高黎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难道家人不在大都,他不放心我吗?
此时大战将近,莫非他疑我是敌方细作?
那就只能实话实说了。
高黎微微颔首,言道:“在下巴帖木儿,汉名高黎,十九岁,河间路乐寿县人士。”
“原属不里牙惕部,祖上随太宗伐金,进而得驻中原,时至眼下,家中老小尽已失散……”
高黎的语气中有几分悲凉的意味,这倒不是刻意为之,而是言已至此,确有那悲从中来的感叹。
脱脱叹了口气,眼中闪烁的似是狐疑,又似是被遮掩的情感。
“看你这身打扮,想来一路上不乏艰辛,可是被差役所迫,故而逃亡?”
高黎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你可知押送之人姓名?送往何处?”
高黎回想起那官员鞭打自己时,曾叫嚣过自己的出身,那人自称灭宋功臣之后,姓张。
这几日疲于奔波倒也没有细想,如此说来,难道是刻下“镇国大将军灭宋于此”的张弘范后人?
“姓张,送往保定路。”
脱脱瞳孔略微张大了几分,显得有些凝重。
“保定张氏。”他沉声道,“来头不小啊。”
高黎佯装不知,连忙作揖道:“若令您为难,此等私恨实在不足挂齿,只是那人……”说着,他故意停顿了一下。
高黎知道自己的拱火十分明显,但这个破绽却不得不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