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门左道?”朱元璋嘴角擒笑,“为官一任到底是要做什么?难道是每天坐在案头前看四书五经吗?不知律法何以判案,不知农事何以劝农,不知算学又如何理清各地钱粮,赋税,还有人口。所谓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不知历史又何以了解朝廷施政的得失?这些哪一样是旁门左道?”
孔讷愣住了,他本想来一句于礼不合,于制不合,但在开国之君面前谈这个礼和制,实属没有什么必要。
“可陛下,这样的改动实在过于仓促,很多学子,特别是那些被特别允许,参与会试的县学子弟,根本无法应对如此的考核。”他顿了顿,深吸了口气后,说道,“更何况,他们还要与国子监的学子们竞争。据臣所知,这些学子早在两年前就开始研读算学了,在大明律法上,他们也颇有研究。如此以来,这又怎么能说是公平的呢?恐怕,到时候天下士子都会觉得这是陛下在有意偏袒国子监的学子们。”
“孔公,你这话是何意?”宋讷站了出来,作为国子监的祭酒,他必须在这个时候做出表态,“国子监的学子皆是大明未来的栋梁,学习这些知识本就是平常之事,怎么就不公平了!”
不止是宋讷,那些新晋入朝的翰林待诏们,此刻也纷纷向这位衍圣公投去了不满意的目光。
顿时间,孔讷觉得如芒在背,窝火非常。
他神色晦暗不明地望着眼前这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他很想向他大吼,“别忘了,你也是北人!不要为了你那一亩三分地就把自己给卖了!”
可宋讷坚决不让分毫的神色,让他知道,自己至少无法得到国子监的支持了,至于国子监的学子们就更不会站在自己这一边了。
在宋讷看来,自己的教育成果马上就要有收获了,你想捣乱,绝不可能!给你面子叫你一声衍圣公,不给你面子……你又能算老几?
孔讷叹了口气,扫视了一圈当朝百官,然后郑重地摘下了自己的官帽,“陛下,此法必招来祸乱,臣以这官身爵位,求陛下收回此命。”
朝堂上陷入了寂静。
朱元璋本来还特别想看这两人吵起来的,要是孔讷能把宋讷这已经年近70的老头气厥过去,肯定会特别有意思。
但他忽略了孔讷长期以来从家族传承中获得的为官经验。见没有人帮自己,无法形成政潮,就干脆直接把矛头转换了出来,对准了他这个皇帝。
这一下,一些原本无所适从的官员们都纷纷跃跃欲试了起来,既然已经有人带头了,那就帮帮场子,反正陛下现在不会随便乱杀人了。
朱元璋此刻也是恍惚了一下,的确算是被孔讷这老小子闪了一下,但他很快就做出了回应,淡笑着说道:“咱听过一句话,叫百年大计,教育为本。”
孔讷浑身一震,神色不安地看向了这位洪武皇帝。
“科举的作用究竟是什么?咱知道很多种说法。”朱元璋表情严肃地说道,“有说是收买读书人的,有说是为了稳固皇位的,但归根究底,科举还是为了选才!若这次的科举,还是和洪武六年时一样,选出来的那些个人才都只是夸夸其谈之辈,那咱还开这个科举做什么?”
朱元璋微微摇头,用失望的眼神看着突然陷入不安状态的孔讷。
“咱就是想用这场科举,看一看,大明的这百年大计,到底是个什么成色。至于混乱,咱自有应付的办法。孔大人,把官帽戴上,我们一起好好看看,这天下会乱成什么样?”
孔讷紧捏着手中的官帽,捏到手指都已经发白。此时此刻,他脑海里全是百年大计,教育为本这八个字。
这八个字让他感到空前的愤怒,这种愤怒的来源不是因为这八个字代表的含义有多震撼,而是因为这八个字概括了孔家传承千的奥秘,教育垄断。
他在心里咬牙切齿地说道,这八个字不是你这个凤阳朱有资格说的!这八个字,也不是哪个皇帝能有资格去碰的!这八个字,只能由孔家去说,去做!
他微微抬头,面色如常地重新戴上了自己的官帽,对朱元璋恭敬地行了一礼后,说道:“臣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