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首先举起了自己的身份卡,这张薄薄的卡片显然注入了大量高级的东西,连夜安河这种只保留了最初级魔法造诣的“一年级新生”都能感受到其中流淌的魔力。他的个人信息在月光下扑闪扑闪,反着光:
夜安河,男,4499年1月1日生于雨海下杭镇,现就读于安格瑞拉魔法学院摹云分部中学部六年级…和安格瑞拉魔法学院龙亭专修部一年级。
卡片上的信息可以翻阅,他继续查看着自己更加秘密的隐私。自己看自己一无所知的个人介绍,真是一种神奇的体验。
父亲夜宁格,母亲莫莎,年龄、职业这些和自己的记忆没什么偏差。自己在槟湖府的宿舍是23号,室友暂时空缺,此时一条广告从卡片底端缓慢浮现上来:
【花与夜空与连衣裙】
【一年一度各年级混战即将开启!毕业合照大合唱、花车火箭巡游、槟湖府盛大晚宴……你的校园回忆将在今夜升华!版面有限,详情请联系魔法团外联部负责人小红萝卜头。注:还可以接几单指定室友的任务哦!欲订从速!】
【7月16日,期待与你们的相遇】
短短几行字,勾勒出的将是一场独属于学生们的狂欢。
楼顶的风骤然紧了,夜安河本能地缩了缩脖子,捏着卡片的手指划到了宿舍的位置。楼下冰梅路上的打更声徐徐传来,已经是午夜了。
要回宿舍睡觉吗?
一股巨大的困意适时排山倒海袭来,心上紧绷了一整天的弦仿佛在这一刻突然断了,毕竟一天之内遭此变故,信息量过于庞大,他强打起精神来应付完了上学的流程,可是停下来动作之后却发现他甚至都不认识自己。强烈的陌生感和危机感继而充满他的胸腔,他看着阁楼里微亮的温暖黄光,忽然觉得自己好像被全世界抛弃了一样。
或许应该联系下父母,可是他什么都忘了,一个还没正式开始上一年级课程的十三岁小孩,何德何能知晓那些高深的空间系魔法呢?他唯一知道的交流措施就是写信。可是就算他狼狈地找来一把纸笔、抓来一只魔灵,他又该从何下笔呢?
记忆中的父母总是很忙,五年前的他们甚至没有时间去送一送自己的孩子远涉河山。
他确实困了,他甚至开始幻觉自己大脑深处有个洞,兴许那就藏着一个看不见的幽异术创口,他的精神经不起这般大量的思考消耗。可是他不愿意就这样傻愣愣地睡去。他的心既然是空的,他就必须去寻找什么东西把自己填满。
听小媛的意思,南校区不允许学生随便出入,必须持有教授的许可。自己姑且算是拿到了许可吧,目前也没人管他,他也就很不客气地默认了这份极大的自由,想要在南校区随便转转,先把力所能及的区域逛一遍。
现在他唯一能依靠的、也是最有安全感的就是自己的直觉,而这份敏锐的直觉会帮助他基于周遭环境做出不背叛本心的风险评估。
他自楼顶向南俯身探去,楼后那座巨大的后花园,红园,在皎洁的皓月与星光中,一览无余。
虽然只在椰子客栈帮工了两三天,但是椰子客栈算是摹云南部重要的交通枢纽之一,客流量很大,他在短短的时间内就见到了高密度的人并且听到了一大把有用没用的闲言碎语。其中有一位毕业于盖塔亚茨魔法学院建筑系的建筑师客人,是个打扮得前卫新潮、穿着花里胡哨衣服的年轻人,刚从与文大陆游历回来,在客栈里侃侃而谈自己的采风经历,还洋洋得意地跟其他食客展示自己的画册。夜安河借着上菜的机会听了会儿他的高论,还趁机瞟了一眼画册上的建筑速写。
他记得客人就曾以安格瑞拉的红园作为例子,说红园本有机会成为魔界十大经典园林之一,但是女王陛下在大战之后斥巨资修建了三个大型避难所,拒绝给校方拨款;加上学校内部管理层出现了一些问题,拖着拖着,最终交工的不过是个随处可见的小小后院。
一池清水,一尊某个夜安河不认识的先辈的雕塑,两块雕工粗犷的怪石,两条各奔东西的人工小溪,两架被凌霄花攀附缠绕、投下斑驳阴影的花廊,几道被野蛮生长的野花野草和灌木侵占到几乎无处落脚的小径,此刻都在万籁俱寂的深夜中安然沉睡。粗粗看去好像已经很久没有人打理过了,但也许是校方就喜欢这份夏日草木疯长的盎然生机,这倒不在夜安河操心的范围内。
月华如练,望着清亮的池水和随着稍稍大了点的风而摇头晃脑的繁花密叶,他总觉得自己应该去想些什么。
虽然往日的记忆空空如也,甚至不屑于留下一点残影。
小媛掐头去尾的讲述和几纸单薄的资料省略了太多太多他丢失人生里的细节,他知道自己一定会去追回最初的真相。他比较赞同椰子客栈老板“随遇而安”的人生哲学,但从不认可延伸出来的任人摆布的人生态度,哪怕把一切都忘了,他也知道自己会把一切都找回来,静观其变,而后向蝴蝶效应导致的全部失意反击。
忽然,红园里那个比槟湖小了一圈的人工湖上闪过一层白光,似是风吹起的波纹,又似是什么东西刚刚飞了过去。紧接着,一个人影悄然出现在花廊下。
一个穿着素白长裙的年轻姑娘,站在密不透风的凌霄花瀑布下。他瞬间来了兴趣。南校区是办公区,半夜三更出现在红园的应该是教职工,虽然不排除高人云集的学院里还有和小媛一般的冻龄美女老师,但是直觉告诉他,这回真的确实是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年轻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