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的剪影在花廊下蹲下,夜安河换了个角度看过去,这才发现那个花廊的立柱后面藏了一口井。女孩在井沿坐了片刻,然后终于下定决心一般施了什么咒语。细微的轻响从那边传来,女孩警惕地抬头四下望了望,夜安河急忙侧身退到阁楼的阴影里。再回看过去的时候,她已经不见了踪影。
投井自尽了?这是夜安河的第一反应。深更半夜独自在井边徘徊确实有轻生的嫌疑,但是这姑娘看起来机灵的很,比起万念俱灰投井,更像是下去寻找什么东西、进行一场探秘。晚风吹起一池微皱,他心中的念头也愈发强烈:
他想去看看。
初级班学来的也是仅剩的魔法托着他缓缓落地。忽然,福至心灵一般,他宛如一张白纸的脑子里闪过一个模糊的画面。似乎很久很久以前,久得仿佛是鸿蒙初开万物伊始时候的事了,他也如此这般从某个高楼高山甚至是天顶纵身一跃,像一只俯冲下去追捕猎物的巨鹰,或者是一只断了线的风筝。
不对,不是断了线。他猛地想起来了,那个时候,在震耳欲聋的惊叫和大笑声中,有人一直坚定地握着自己的手。
他,或者她,在大叫,大喊,大笑,在拉着他的手翱翔。那是完全不同于浮行咒那样用魔力驱使着自己飘起来的感觉,而是确确实实放任自己随着刺耳的鼓噪的风,随着灿烂而耀眼的阳光,随着蚕丝一般拂面的雨雾,也随着手心间传来的温柔却坚定的力量,向着天涯海角,向着心之所向,毫无顾虑毫无保留地纵身一跃。
他甚至想起来了围观的人们的喧哗,想起了“滑翔”“蹦极”等新鲜却熟悉的名词,想起了那个游乐场那座巍峨雪山,却独独想不起来手心里的人是谁。
这一小段记忆过于凌乱又过于庞杂,以至于他不知何时已经轻盈地落到了地上,像一片羽毛一样轻飘飘坠地。他的左手保持着记忆里的姿势虚虚握着,他记不起那时抓住的究竟是自己的父母自己的兄弟姐妹老师蹦极教练还是好兄弟,亦或者是……
“如果你真的经历过什么爱之入骨或者恨之入骨的事情,也一定会想起来。”
手心一点颤栗。现在他确实抓住了什么东西。
是风。
他触到了那一缕从记忆里带出来的山风,也触到了自己血液里的某种沉寂多时的力量。那是一度随着记忆而被埋葬了的浮行咒。
小媛说的没错,曾经的自己确实能够达到“运行中阶叠行阵有些吃力但不成问题”的水平。叠行咒和浮行咒是两个最基本的空间系魔法,前者用来闪现瞬移,后者可以在浮空飞翔。初级班会让学生觉醒空间系的魔法力量,但是真正的修行会在中学时期展开。
身边的一切瞬间变得通透起来,找回了一点魔法的操控权后回到正轨只是一瞬间的事。就像把饭放进嘴里人就会咽一样,他重新感受到了血脉中缓缓流转的魔力,也就自然而然想起了该如何运用它。
那个瞬间他在树荫下小小的雀跃了一刹,却又迅速意识到这不是突破了什么困难的瓶颈,只是找回本就属于自己的东西而已,没什么值得庆贺的,于是立刻收了收心,把目光调转那口寂静无声的井。
有了充分的魔力傍身,夜安河更加大胆起来,两三步就晃到了花廊下。借着盛开的凌霄花间投下的细碎月光,他注意到井上的纤绳已经很久没有使用过了,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尘,他小心拽了拽,锈死的尼龙绳纹丝不动。枯井深不见底,他看不清底下的情形,只能隐约看到内壁上有一些石头的划痕。
不知道那个女孩深夜跳井究竟为何,但很清晰一点的是,这是个艺高胆大的狠人。
怀揣着检阅的心态把红园逛了个遍,再回到井边时,井下很深的地方突然传来一点水声。他集中意念去搜索那个身影,确实是个高挑女孩,而且依旧只有她一个人。
魔力最基础的应用就是“探测”和“驭物”。驭物需要以魔杖为媒介,但是探测不用,只要动动脑子集中意念,就能感应到哪个方位有什么人,只不过探测的效果跟魔力水平正相关,魔力越强的人探测到的画面越具体。
回敬这份冒然的是不怎么善意的一瞥,带着一股与夏夜格格不入的肃杀寒气。这下夜安河更好奇了。就像吃饱了力气大一样,魔力越充沛的人,气场自然越强大,举手投足间就能带起强烈的能量波动。但是在刚才一来一回的试探中,他能觉出对方的魔力水平和自己也就半斤八两,绝对不够格做教授,能进来办公区,会是雇来的普通职工,还是教授的家属呢?总不至于是以研究地下水系为课题、至今还没写完毕业论文所以不得不申请熬夜实践的学生吧?
……
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他忽然有了个大胆的念头。所谓人混胆子大,他怀疑自己失忆前正好发展成了一个闲话不多但行动能力极强的浑人。他学着刚才看到的那一幕,悬着腿坐在井沿上,等她出来。
他说不出来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十三岁的自己行事一向周全且富有逻辑,如果做出了什么迷惑行为的话,那就一切都归结于失忆前的五年里重塑的本能与直觉好了。
他坐在井沿上,晃着腿,他自己也觉着颇有一副纨绔子弟嘚嘚瑟瑟的模样,多了几分唐突无礼的流氓痞气。井下那位陌生人忽然动了,动作极轻极快,裹着一阵寒风就从井口窜了出来。夜安河只看到一个雪白的影子在眼前倏忽一闪,定睛细看的时候,她已经又倒退缩回了井里,趴在夜安河手边,挂在了井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