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之后,当辛兰站在残山的高岗上,目送一代名将云起的遗体乘坐一叶小舟远远地驶出那道峡湾的时候,她默念咒语,看着水天一线的地方腾起一丛一簇的火光的时候,在一片悲戚的静默中,她绝对想不到自己跌宕离奇的命运会始于很多年前的那个下午。
其实夜安河并不是什么严格意义上的风流倜傥的美男子,头发总是毛毛躁躁的,只是爱笑,或者说,他的脸上总是挂着一抹善意友好的礼节性微笑,辛兰总是忍不住去看他的笑容,却又因为对视而慌乱地低下头去。她本就不善交际只喜欢埋头苦干,为了避免目光交流而躲闪是常事,但这是第一次,她会因为一种难以言说的脸红心跳而盯紧自己的脚尖。她穿了一双米色的松糕鞋,鞋边干干净净的,她竟然因为仪表合格而松了口气。
辛兰从没谈过恋爱。
她生在火烽,位于摹云的西南方,是一座全年被烈日、沙滩、热浪包裹的海滨小城,气候温和湿润,是魔界热门的旅游度假圣地;即使是在战争年代,由于四面环山的地理位置优势和与世无争的传统品性,火烽也没有怎么被冥界叨扰——魔界的浮行咒等瞬移类的魔法没有场域限制,但是冥界的幽异术只有在幻境中才能发挥作用,火烽没有星地坛,除非东部战线全部沦陷,不然冥军万不可能把幻境推进到火烽的。
她的父亲是当地一所魔法学院的教师,母亲经营着一家烧烤店,她从小就养成了“勤奋学习”和“品鉴美食”的好习惯。她会跟着父亲学一些最基础的驭物,会跟着妈妈了解把什么魔药榨成汁后和进虾仁酱里可以去腥提鲜,会去给沙滩上贪玩的小孩送去浴巾和饮用水;那些小孩还不会运用魔力,如果没被大人盯紧而落进了海里,辛兰还会充当救生员。小时候的辛兰魔力觉醒得很晚,但是她体格很好,可以一口气把近海游个遍。
八岁的时候她开始在早培班里学习最基础的魔力运用,主要就是跟着老师学习怎么感知、控制和灵活运用这股力量,学习怎么用魔力让桌子上的点心飞过来,怎么用魔力侦测周围环境,怎么把魔力凝聚成一点振发出去御敌防身。
她还学了一些魔界的人文社科常识,知道了魔界的历史和现任女王陛下叫什么名字,知道了残山是魔冥二界的边界线,有很多厉害的人驻守在那里抵御异界入侵。之后她以优异的文化体育成绩考入了安格瑞拉,开始系统学习魔咒、法阵等需要动脑子的东西。整个魔法体系由魔力驭使、魔咒、法阵三部分构成,早培班是帮魔界人疏通魔力流转的基础性义务教育,早培班毕业后就可以自由选择自己的未来道路了。
时至今日,她姑且算是成功长大了,最大的乐趣是搞搞园艺、研究花花草草,最大的愿望是用相机记录魔界的风物万象。
可是今天,为什么突然开始在意起自己的仪容仪表了?她又忍不住去看自己的衣服有没有什么污渍或者没理开的褶皱,整理一下头发,抿了抿嘴上的唇膏,心不在焉地听着夜安河的话,想着衣柜里有什么好看又得体的漂亮衣服。
他瘦瘦高高的,一张干干净净的脸,连眼睛都干净得仿佛是个没有过往的人,有点空荡,又好像掩藏着太多心事。这很奇怪,明明他笑容纯净得怎么看都像是十四五岁不谙世事的小孩,可是辛兰总是觉得……
靠谱!没错,就是这个词。谈吐与举止之间,他的身上没有一丝稚气,反而像个饱经风霜?这个词不太对,但是确实有一种经历了很多是与非后沉淀下来的从容,让人不由自主就想信任他,相信他是一个可以把一切安排妥当的可靠的人。
今晚来帮他拍证件照吧,选一个什么样的构图呢?每次花车起飞后那些花儿都会落下来,就在那个瞬间把他的笑容定格吧!他今晚会穿成什么样子呢?自己就穿那条深蓝色的裙子吧,妈妈今年送的生日礼物,自己只在魔法团期末聚餐时候穿过一次。自己是个很讨厌迟到的人,所以早早去现场等着好了,争取不要让他费心找自己,顾客是上帝嘛!等拍摄完之后,就和照相馆的大家一起去槟湖府团建大吃一顿!
等拍摄完之后……
他们唯一的交集大概就会到此为止了吧。
她突然有点不舍得。这个荒诞的念头占据了她的内心,她慌了,甚至萝卜头把他拉走之后她还雕塑一般站在原地。这太荒唐了,她为什么会觉得遗憾和可惜?
她有些失魂落魄地处理着公事,等待着夜幕降临后在花车下的相遇。那可真是个浪漫的场面,没有女孩子不喜欢花,尤其是当花束从空中落下从花的瀑布变成花的海洋的时候,她一定会永远记住当时陪伴在自己身边的那个人。去年的今日她也是这般想的,她和可可墨苗并肩看着那些花瓣洒落在头顶的时候,她闭上眼,在心里许下一个长长久久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