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继续安然说着,好似一阵风吹过的淡然痕迹,“再过几日,便是朝鲜使臣进贡的日子了!前几日说要广选淑女为太子选正妃的事也要提上日子,既然潘顺仪不能教皇帝开怀,这后宫里也没个可心人。哀家看,也该给皇帝选些美人来了。”
彼时邶如与一众女官一齐侍立在宴席一侧外围,虽是听得不真切,却也能够听出要给祐樘选妃的话来,陡然一惊,好似倾盆的冰雪寒水都倒在了自己头上,将她浇的寒意彻骨,瑟瑟发抖。
好似外面的小雨都便大了起来,伴着电闪雷鸣,一点一点敲击碰触自己那冻的脆弱的心。
终究是要到来的,早就定下来的事情,可真正自己直面之时,仍旧是难以面对,那种感觉,就像是沉睡美梦之中突然觉醒,打碎了所有的美丽的幻想与期冀,不再安睡,突然惊醒发觉。
只见席上的祐樘缓缓站起,躬身行着最标准的礼仪,神色庄穆,“谢父皇皇祖母,只是儿臣有一请求。”他顿了顿,神色更加庄重,“仅是选妃,儿臣希望只选了正妃便可,无需多选,儿臣还年轻,理应将心思放在治学与孝顺上。”
皇帝低沉着声音,听不出喜怒,“这话你是曾说过的,朕都记着,你放心便是。”
太后亦赞道,“是了,只是依樘儿所说,更得好好选了正妃才是,必得是万里挑一才好。”
祐樘站在桌前,仍是躬身行礼之态,皇帝见他如此,忙命他坐下,祐樘便谢着恩落了座,那落座的一瞬间,四目相对,彼此都有着万千的情谊在里头,是说不尽的分量,虽是一瞬间,却足够沉重。
大抵祐樘这般的言语,是祐樘最后的反抗,那是他作为一个太子,能够为自己争取到的最后一点言语权位的分量。邶如心中是有那么一丝期冀希望能够听到祐樘亲口说“不”的,可那也不过是一瞬,自己心中早就知道,自从自己当上女官那一刻她便知道,自己毕生的所求,定不会如愿。
记得幼时,她尚是豆蔻,便已然对那一夫多妾是极为不解的,她想不出来,为何那万千的花颜,要围着一个男子转?为何女子便要对男子卑躬屈膝,为何男子可以随意纳娶别的女人,而女子只能忍气吞声?这些都是她所不解的,她甚至不明白,为何人们口耳相传中的皇帝后宫,会有如此多的女子?难道千百年来,竟没有一个皇帝是对他的心上人完全一心不离弃的么?
她的娘亲笑着,“傻孩子,自古便是如此,帝王家,皇帝怎么可能只娶一个女人呢?”她娘亲都不禁有些伤感,“自古理学便道人伦纲常,女人,是要从属于男人的。——那不是她的亲生母亲,是从血缘上的姨母,只是邶如自小便养在姨母姨夫膝下,早就认姨母姨夫为爹娘了。
邶如还记得她曾天真赞叹道,“可是娘便不是如此,爹爹最敬重您,从不敢惹您生气,亦眼中从来没有别的女人。”
她娘亲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那是邶如在邻家富贵太太身上瞧不见的神色。
直到现在,邶如都想不通,为何这千百年来,竟没有一对帝后,是彼此全心不离弃的,一对都没有。
犹记得小时曾许过的愿望,“小女只愿能嫁与一心之人,能够时时尊重我,小女亦敬重他,他毕生只与小女一生相守。如此,小女便满足。”
如今想来,那终究只是个梦。虚无缥缈间,只是蓬莱仙山上的一个虚无影子,空有着如杨妃下落一般的美丽幻想,到头来,只是不切实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