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叶了解她的皇兄不希望她卷入朝堂斗争的心思,怕她太过忧虑,因此设法转移话题。
“皇兄,我前几日与你提起的那个邢可征你可见过了?我看此人有政治远见,又颇具治国才能,最重要的是此人身上的气节。”昭叶自觉在朝堂上帮不到他皇兄太多,便存了帮东宫求贤的心思。
“我听下面的人提起过此人,他对漠北局势见解颇为深刻,是个难得的人才。”
“皇兄一定是听说了他那番驳斥朝廷对漠北人宣扬王道教化的言论,我听来觉得十分有趣。”
“不错,他说当一个人落魄穷困的时候,除了命值钱,除了尊严值钱,其他的都不值钱。人如此,国家亦是如此。漠北乃游牧部落,除了金银和牛羊,孔孟之学没有半点用处,朝廷派人去和他们谈王道教化无异于对牛弹琴。”
“六部里的那些大人的只会用我大周的金银钱粮喂饱漠北人,年复一年照本宣科、妄图用圣人言论来教化这群蛮夷外邦。皇兄几次在朝堂上提出大周与漠北必有一战,他们都置若罔闻。”
“他们并非不知漠北人威胁,只是边境战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大周自开国起便是用岁币稳定边境诸国,倒也换来了百年的修养身息,百姓因此也免遭战火荼毒,只是这样终归不是长久之计……”话还未说罢,李括面色渐沉,陷入对国事的思索之中。
“如今看来六部之内容不下他一个小小的刑可征,皇兄,难不成你把他留在了东宫?”
“我早为他寻了个好去处,御史台。此人清高,不能轻易为东宫所用,这样的人似一柄剑。”
“御史台?于邢可征而言,确是个好去处,朝堂上总归是需要一些敢说真话的人。他不得志的原因,无非是出身寒微,却又志气高洁,不想攀附东宫和齐王府,皇兄今日摒弃门第偏见提携与他,他受东宫恩惠,无形之中却也与齐王府划清了界限。”
“父皇今日召见过邢可征后,对他也是赞不绝口。只是此人虽负盛名,但过刚易折,并非良配,你还是再挑挑宁远阁中有没有其他看得上的。若是再寻不上,怕最后父皇只能将你嫁给张阁老家的那个孙儿。”
“皇兄,你莫要取笑我。”昭叶不自觉的羞红了脸,低下头。
“叶儿,莫说全长安,就是放眼整个大周的男子,都任由你挑选。你若遇上心仪之人一定不要错过。皇兄一定会竭尽所能,设法成全,这也是母后的心愿。”
全天下的男子任他挑选,可她李昭叶想要的那个人却始终没有得到……
“殿下,你从清早起来便一直写到现在,来喝口茶,吃些点心。”
昭叶的思绪被洛梅打断,回过神来,只见书案上摆着两道她平日里最喜欢的糕点,那玫瑰饼和茉莉饼看上去做的十分精致,花香浓郁、沁人心脾。昭叶忧心了整个早上,方才又只顾的和洛梅说话,现在多少也有些饿了。
昭叶只浅浅的放入口中抿了一小下,便又将手中的玫瑰饼放回青玉瓷碟中,“这饼的馅料似乎与往日不同,少了些许玫瑰的清香之气。”
洛梅赶忙伸手接过青玉瓷碟,“殿下果然一尝便知。这个季节长安本没有玫瑰,但因为殿下喜爱玫瑰饼,原先用做馅料的玫瑰都是从滇西云南驿运来的鲜花,养在宫中御苑的暖阁之中,随摘随做。今日奴婢进宫去取,可宫里人说这暖阁中的玫瑰,都被送到昭阳公主府去做盆景了,奴婢找不到新鲜的玫瑰,只好以干花为馅,这滋味自是比鲜花所做的酥饼差了许多。”
“没事,还有茉莉饼,还好我这汤泉山别苑之中从不会缺少新鲜的茉莉。”
茉莉饼软糯细腻,清甜异常,昭叶不自觉地多吃了两块。随即头也不抬接过洛梅递过来的茶,但只喝了一口便又匆匆放下。
“这茶?”
“公主殿下,这是内侍省前两日送来的茶叶,说是茉莉龙芽没了,只有这雪毫。殿下以后怕是要将就一些了。”
“去换杯清茶吧。”
昭叶平素里饮惯了顶级的香茗,换作寻常茶只觉得难以下咽,不由地感慨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洛梅只得照公主吩咐,将茉莉雪毫茶撤下,改换了一杯清茶。
“这茶委实差了些,殿下金枝玉叶,怕是从没喝过这样的茶。奴婢自小家中贫穷,喝不起茶叶,只能每年岁末去买茶庄当年卖剩下的茶叶末,民间百姓称之为‘满天星’。每次喝之前要先把茶末儿吹开一些,再小口抿着喝。那时觉得即便是茶叶末,也是这世间最难得、最好喝的东西。后来到了东宫,跟着太子和公主殿下,才过上如今的好日子。”
“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我们如今再落魄,也每日还有这山泉水可以饮用、烹茶,吃着寻常人家吃不到的珍馐、点心。皇兄曾说过,寻常百姓喝的水都是井水,若是赶上饥荒之年,连饭都吃不上,哪里还有心思餐芳饮露。”
话音还未落,便见着秋云闻声前来,一见着那放置在案边的清茶,一时气急便破口大骂:
“内侍省那帮猪油蒙了心的混帐东西,如今越来越胆大妄为,这样连宫中品级低下的嫔妃的不要的茶叶,也敢拿来给我们。这次是茶叶,下次还不知道是什么。若是在从前……”
昭叶眉头紧锁,抬起手中的素瓷杯,只抿了一口茶,侧颜看向秋云,“若是在从前,你便怎样?便一状告到皇兄那里去,是吗?”
“是…”秋云见公主殿下脸色不悦,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支支吾吾的赶忙止了声。
昭叶眉头紧缩,不自觉地摇了摇头,缓缓道,“可是现在皇兄不在了,我们凡事都需忍耐些。”
秋云羞愧难当,脸憋的一阵青紫。一旁的洛梅见状,沉声说道:
“奴婢听说,内侍省新换的管事太监是昭阳公主的人。还听宫里人说,昭阳公主今日求着皇上,说要让皇上把沈将军从城外北庭军中调回城中。”
昭叶故作镇定,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知道了,你们退下吧”。
待洛梅和秋云退下后,昭叶终是觉得意乱心烦,坐立不安。寄情于笔尖,随即悬臂运腕,藏锋起笔间,只在青檀宣纸上依次写下了:
“空伐其身,行弗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徵于色,发于声,而后喻。”
那个令她心烦意乱的人,那个她无论如何也忘不掉的人,终是要回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