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母亲常常谈起他的父亲,王大福听在耳中,记在心里。他看见过父亲的照片,瘦瘦的,帅帅的,和如今肥肥胖胖的王大福完全是两样,唯一相同的地方是父亲也戴着一副黑框眼镜。
王大福忽发奇想,他决定花重金寻找一个和他父亲模样相似的人,邀请他来和病危的母亲会面,以了却母亲的这桩心事。
可是王大福雇佣了很多人拿着父亲的照片寻找这样一个人,可找来找去,寻找来的人无一合乎母亲的要求,母亲见了来人不是摆摆手,就是摇摇头,只空余下一声叹息。
王大福绝望之际,偶然发现了朝北路胜利小区附近张贴在路旁电线杆上的一张小广告。
小广告的内容如下:“本处提供各种类型的心理关怀,贴心服务,有意者请联系夏珏先生,电话:****,地址:朝北路胜利小区6栋207室。”
夏珏听了王大福的来意,刚刚火热的心情一下子凉了半截,对于王老总的要求他也表示十分得为难。
王大福忽然盯着夏珏的脸,愣愣得呆了半晌,夏珏也被他看得愣愣的,就问:“怎么啦?”
王大福也不答言,摘下自己的黑框眼镜戴在了夏珏的头上,夏珏这才发现这眼镜竟然没有镜片,看来王老总戴着它也是用来装文化人儿的。
王大福对着夏珏看了半天,自言自语喃喃道:
“像!真像!”
夏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道:“像?像什么呀?”
“我爹。”
于是,便也就出现了文章开头一段的场景:
夏珏推着轮椅,轮椅上坐着一个大约八十多岁的老婆婆,在超市里购物。
夏珏穿着一身浅蓝色的中山装,俨然一副五六十年代男子的打扮,跟随在老太太的身后,他的这身衣服引起了几个购物者的好奇的目光,更有几个人对着他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大概以为他是穿越来的吧。
老婆婆并不是夏珏的奶奶还是什么,其实夏珏和老婆婆先前并不认识,但是今天他是老婆婆的情人,老婆婆年轻时候的情人。
不,不是情人,后来他们是爱人。正所谓有情人终成眷属,还有比情人成为爱人更让人幸福的吗?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老婆婆现在就很幸福,她的嘴角微微上扬,满脸洋溢着幸福的微笑,就这样带着笑意在轮椅上幸福地睡着了,永远地睡着了。
对于夏珏的表现,胜利集团董事长兼总裁王大福先生表示非常得满意,简直可以用感激涕零四个字来形容王老总此时此刻的心情。
王大福先生倾尽了一生,用尽了全部心血、精力和金钱努力渴望要做到的事情,其中之一,或者说最为重要的,就是让老母亲在有生之年能够真正享受到人世间的幸福和快乐。
但是他没有做到,后来,他花了大价钱重金雇佣其他人来做这件事情,也没有成功。比如:西河大学着名的心理学教授温情女士,西河市中心医院数一数二的肿瘤治疗专家吕宫楠先生。吕宫楠先生的医术水平不要说在西河是数一数二的,即使在全省哪怕是全国也是数得上数的。
然而,无一例外,在死神面前,在孤独面前,他们都失败了。
就在王大福感觉到无可救药、彻底绝望的时刻,夏珏出现了。
唯有夏珏的出现,使得迷离中的老母亲那一双浑浊无神的眼睛再次透出光亮来,透出对这个世界的感怀和眷恋。
是的,王适之,穿着那一身干净的浅蓝色的中山装,戴着那一副黑框眼镜,走过来了。无数次,在老婆婆的梦中,王适之向他走过来,永远是那一张令人着迷的温暖的笑脸。
而这一次,适之却是真的向他走来了,脸上依旧带着那迷人的微笑,温情脉脉地叫她:“舒芬。”
舒芬,这是老婆婆的名字,大约已经有四五十年没有人温柔地这样称呼她了。这声音使她仿佛一下子回到了那个火热而又疯狂的年代,红卫兵冲进了教室里,高喊着:“斗私批修!文攻武卫!”带走了正在上课的王适之。
舒芬闻讯赶到学校时,王适之已经躺在了血泊中,奄奄一息,那副黑框眼镜已经不知被什么人碾碎,丢在一边,一个叫做阚小闯的革命小将用一块板砖给予了王适之头部致命的一击。
王适之常常在课堂上给学生们这样讲:“一个人必须要有理想,有理想才会有劲头,才会去奋斗!没有理想的人,就如同没有灵魂,就如同行尸走肉。”
在那个充满理想的年代,王适之有自己的理想,革命小将也有他们的理想,双方的理想也许不尽相同。
又或许双方的理想其实在本质上是一致的,双方都自以为是革命者,只是对于实现革命理想的方式各有分歧罢了。
舒芬捧着适之那张满是鲜血的脸,泣不成声,不知所措。
王适之却依然在笑,用气若游丝的声音对舒芬笑着说:“活下去,不要怪孩子们,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