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每天干完活以后都会到村里的“嗮太阳中心”听老人们闲唠,更有意思的是两三个老头为了一个话题坚持己见,不容置喙,从而争吵起来。老人们还让他做个“裁判”,看看谁的话有理。这个地方真有意思,简直是村里的“娱乐场所”,干完农活来到这里一天的劳累都消失殆尽了。
吕兴民是最小的听众,按理说应该和村里的孩子们玩。可在孩子中间他又凸显得大,没得玩。在老人中间又显得小,没得聊的,所以只好做了听众。有时候老人们逗他,专给他聊女人之事臊他。可他经得起臊,不是那种害羞的后生。他承受力很好,一切悲喜无非就是吃药和吃糖,只要吃进肚子里,管他是甜是苦呢,慢慢消化就好了。有时候老人们也聊他父亲,问他还有几年出来?他一直不改口的说:“快了,快了。”老人们结合自身阅历感叹:“好人没有不受罪的,恶人没有不享福的!啥时候是头啊!”
有一天,老人们话题变了,聊起了县里报名当兵的事。吕兴民再三确认是真的吗?老人们把报纸给他看,有些字不是很识得,大部分内容都很容易明白。如果梦想一直处于等待、稍后、迟缓的边缘,那么他会抱怨,会气馁,会放弃。如果梦想在抱怨的、气馁的、放弃的前一秒骤然降临,他又觉得美梦来的太快,丝毫没有迎接的准备,各种不安导致的自卑。吕兴民再三询问老人:“我能去不?需要准备什么?去哪报名?在哪当兵?不要咋办?”挤牙膏式的长短句问来问去,把老头问懵了。赶快转移话题,并加以驱逐的手势,让他滚远一点,别打断人家的谈兴。
好在他也有别的渠道来确认此事,只是自己一旦当兵走了。家里爷爷奶奶谁来照顾?父亲离出狱还有一段时间,可要是错过机会,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弥补这个遗憾。他想到了姑姑,姑姑嫁到瓦窑村。姑父家地多,养牛养羊,还会木匠活。家里住的砖瓦房,有电视,收音机,一天两顿大米饭,过的比自家好。离此八十里路,坐班车二十分钟就到了。
吕兴民去了姑姑家,给他家带了点红薯粉,用化肥袋子装背着。姑父不在家,表弟在城里做住校生,半个月回家一次。姑姑长得胖,脸盘大,脖子肉多。腿肚子肥,遇上村里有换东西的,她不能跑的,急走起来就大汗淋漓。姑姑不是过去的姑姑,她成家之后,更愿意把精力放在自己家里。兴民去了姑姑家,还没进院子就闻到一股煮肉味。姑姑听到院子里有人来了,急忙把锅里的猪蹄子捞起来扣盆,端到橱柜里关紧。然后恼怒的吼一声:“谁呀?”兴民站在院子里回:“姑姑是我,兴民。”
姑姑在里头继续倒腾,听到是兴民,气氛缓和了一下说着:“你姑父不在,有事明天再说。”兴民径直上台阶,推门而入。撞见姑姑往泔水桶里倒东西,姑姑把桶盖了盖子。见兴民冒冒失失的闯进来,绷着脸说:“不都跟你说了你姑父不在,你咋还进来了呢?”兴民素来和姑姑没有隔阂,想啥说啥,直截了当。兴民也不是那种察言观色的人,因此不知姑姑不高兴。即使姑姑不高兴,他也要说。农村的亲戚关系是这样的,即使对方不高兴,你再叨叨个没完,也不会有隔夜仇。当时有气当时出,当时有话当时说,即便多难听也顶多是对骂,不会憋着秋后算账的。
兴民有事说事道:“我专门找姑姑的。”说着把红薯粉放下来,提到一边。姑姑坐到马扎上,也请他坐在板凳上。姑姑摘着豆角陷入沉思,瞥一眼兴民说:“你多大啦,怎么还立不起来?但凡勤快点,灵活点,这世上哪还有穷人?就算有,吃喝总不愁吧!你爸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就已经是家里的顶梁柱了,那时候虽然贫乏,但咱吕姓一家有了你爸,那是餐餐有肉,顿顿有汤。你爸是出了点事,你就更应该立起来,别总是成天求这个喊那个的。”
兴民先让她施展口才,等她嚼完喘气的时候,兴民才说:“姑姑说的是了么,我就想到外头闯一闯。只是爷爷奶奶年纪大了,我不放心走。姑姑你家人少房多,看能不能帮着照顾一下……。”后面的话还没说呢,姑姑就截断话头,嘴里哎呀呀起来说:“兴民哎,你说话真是不过脑子。你姑父在外头揽活,半年不回来一回。家里头地又多,我一个人忙着又种又锄又浇又收,我还应付不过来呢,哪有时间照顾老人么?但凡家里有个帮忙的,你不说这话,我也会把老人接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