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嗓子着实厉害，把入了迷的卫英猛然震醒。母亲道：“快给你三姑奶奶开门。”卫英赶紧起身开门，猛然一起，血压嗖嗖的往上蹭，头好一阵晕。屋子里光线已弱，不等开门，门自开了。三姑奶奶戴老旧坠球坠包头帽，脖子胡缠乱裹绿方巾。身上套着有纽无扣错位鞋带互栓碎花人工老棉袄。腿有残疾，走路一瘸一拐。远处看来，浑似企鹅大娘来访。这三姑奶奶是小木独村的遗孀，年六十一，无儿无女。早些年村里闹水灾，卫英的父亲去抗洪救灾。无意间结识了这位老人家，因两个村相邻不过五六里地，这老人家一有时间便来拜望。先前来的时候还带点东西，走惯了也就空手来了。别看年纪大了，却是身强体健，耳聪目明。

背柴挑水样样不落，却有一样不好，就是嘴太碎，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能唠叨一遍。又喜欢揭人短，串闲话。十里八村谁家的米发霉了，谁家的咸菜咯牙了统统装在肚子里。所以大部分人不欢迎她，见她要来，赶紧锁大门。有时她也去“嗮太阳中心”侃淡，侃着侃着就让人下不来台，遇上脾气大的，不免破口相骂。她就坐地撒泼，哭喊着申冤。她年纪大，谁敢动真格，她一撒泼，也就风平浪静了。其实世人皆嫌此老妪，殊不知老若顽童，寿复一轮。常人之老凝心敛性，以为静养。殊不知天气循环，一吐一纳须有所释放。三姑奶奶释放天性，回归真我，寿非双数。

不等卫英收拾让座，她便一屁股坐在床沿上。絮絮叨叨的问吃了没，吃的啥，谁做的？卫母终日躺在床上也觉烦闷，难得有人来聊会天也是难得。也就随话搭话地聊，两人你问我，我问你扯了些鸡毛蒜皮。卫英耳朵里麻麻腻腻的，要不是怕人家起疑心不欢迎，早就撒丫子跑了。卫英给她倒了一杯热水，三姑奶奶又抓着卫英手上下打量道：“模样倒是好模样，就是生了一双羊眼睛，命不好。”卫英听了，白眼撇嘴地又去看书了。卫母笑呵呵道：“农村孩子有几个命好的。”三姑奶奶又道：“英子有人家了没？”卫母先怔后缓道：“年轻轻的急个啥。”三姑奶奶郑重其事的道：“不年轻了，找男人又不是像买菜似的，随手去随手得。男人像池子里的癞蛤蟆，虽然看见它在水里游，可又捉不住。即便把水放干，它又钻进石头缝里去了，难捉的很。”说着说着就说到和别人半夜打手电去逮癞蛤蟆的事了，完了又是怎么做怎么吃。反正就是想起啥来说啥，东一杠子西一棒子的胡打。卫英虽说在看书，可也听得真真的，听了她那些村言俗语，不由得脸上又红又烫。等听到那些生猛修辞之句，又忍不住捂嘴偷笑。

绕了好半天又绕回来道：“我们村弹棉花的钱袋子有五个小子，老大老三跟着他老子学弹棉花，老四去了BJ还是天津来着，是做工地去了。剩下老二在县里读初中，顶数老五最不争气，成天家东游西荡，和社会上的小混混勾搭在一起打架斗殴，无事生非。”卫母笑道：“男孩子都那样，大了就好了。我们家强子也学坏来着，被他老子治了一顿规矩了不少。还有你说的那个钱袋子老钱，他老婆是不是生完老五难产走了。”三姑奶奶从脖子上扯出绿方巾来直抹眼泪道：“做女人苦哇，本来他老婆生完老四身子就软了。那钱袋子别看他叫钱袋子，偏不爱钱爱色。他每次干那事又不戴帽帽，又给整了一个。原本他老婆想去打掉，都是那男人一拖再拖打不了了。他又哄她老婆说万一是个小板板呢，他老婆生了四个带把的，也希望生个女女。哎！结果就难产出血的没了。”

卫英听她说什么帽帽板板等污秽不堪之词，早借故出去解手。三姑奶奶喝了一口水，见屋子里暗了下来，就道：“入冬了。夜长天短，没怎么一会天就黑了。你家的灯绳在哪，我给拉开。”卫母道：“娃他老子早就想装一个电灯，是我说你出去打工去，娃出去念书去。家里就我一人明晃晃的吓人不说，费多少电。以前不都是这么过来的，为此跟他吵了好几次，他才作罢。”三姑奶奶直夸其是好男人。天黑了，外头天冷，卫英没多会便端了一盆子炭回来。先把煤油灯点了，然后把火炉子看好。

三姑奶奶直夸卫英勤快懂事，又挠挠后脑勺光秃秃的一片。可能是烧了火家里热了，她又把参差不齐的鞋带纽扣解开，把棉袄脱了。又问家里有吃的没？卫母吩咐女子道：“英子，天黑了，咱们也该吃饭了。上头把红薯蒸上，下头下点面条吃，别忘了加点猪油。”卫英自去忙饭，三姑奶奶“哎呀呀”地想起一事道：“你看我这记性，我来这是替人说媒来了。就是那钱袋子家的老大，过了年就二十九了，奔三十的人了没个媳妇。老钱急得什么似的。城里的高攀不起，村里的都往城里嫁。再说老大也没个本事，没个眼色，一天只知道胡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