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新人,一位坐在椅子上看书,一位坐在炕上坐福,四少爷盖头都不去揭沉默无言。马氏心中猜疑但又不能开口,四少爷哪能静下心来读书,看着面前的马氏,又想起远在关东的玉姑娘,心中百感交集,怎样向面前的人交待,又怎样安抚好远方的意中人,不觉长叹一声,这样对坐总不能坐到天明,怎生是好,无奈之下四少爷只得开口讲话:“你自己把盖头揭下来,坐一天也累了,下炕自由些吧。”马氏更犯猜疑,哪能自己揭下盖头,可四少爷话一说出,无奈只得自己揭下。马氏这时才偷看自己的丈夫,习武之人自然身体匀称,不胖不瘦体魄健壮,剑眉明目鼻直口阔,很是威武,心中甚喜,想到陌生男女独处一室,少爷这样说话也可谅解。四少爷虽是有话,却不好开口,只是低头沉吟。
两位新人仍是对坐无言,四少爷实在是此情难忍,只好开口讲话:“你一过门,咱们已是夫妻,家中人多你要用心相处,公婆孝道,兄妹和睦,绝不可搬弄是非多言多语,遵守妇道,绝不能在人前人后提我,我会尽到丈夫的责任。”马氏不好开口,只是点头,四少爷看天色已经微明,便喊小翠打水,洗漱更衣,引马氏拜见公婆,新妇敬茶。
此时中厅已经坐好二爷、二奶奶、大爷、大奶奶两对老人家,姑娘、媳妇们要看新娶的媳妇敬茶,都到了中厅,只见四少爷在前引路,新少奶奶紧跟在后,来到中厅。新少奶奶穿着也是衣裙,却是家织土布,镶沿并不鲜艳,却是整齐舒展,再看面容,端庄文雅,并无动人容颜,脂粉清淡,竟是笑面向人。这对新人先是问安,又是三拜,新媳妇起身去调制茶水,那些女人们见新媳妇去调茶,便开始窃窃私语,品头论足,不敢高声偷偷微笑。新媳妇献上茶来,大少奶奶这才引见姐妹众人,孩子们并不认生,在中厅跑跳,四少爷绷着脸,无有表情,二奶奶喊小花去安排中午阖家的团圆饭。中厅摆上四桌,饭菜并无名贵菜淆,做的还是精致可口,只因四少爷心绪低落,酒也没喝起来,孙涛明白四少爷的心思,也不好调动酒席的气氛,只有二少爷自己左一盅,右一盅的喝了起来。大少爷不好制止,只得说:“多吃菜,少喝酒,可不要喝多了。”几位少爷各怀心思,又处在这个场合,都怕碰到四少爷的痛处,竟是抑郁无欢。二少爷对自己的媳妇也不满意,恨那女人不懂风情,看到四弟闷闷不乐,也是同病相怜,越喝越多醉倒在地,大少爷忙喊老三、小顺把老二馋了回去,四少爷见景生情,很是困惑,众人只好吃了几口不欢而散。
四少爷饭后,又回到了西院自己屋里,倒下睡去。只有六弟知晓实情,四哥夫妇竟是对坐了一宿,哪能不困,联想自己心中也是不悦。四少爷一连三天都未安眠,整夜对坐精神疲惫,只好白天回西院睡觉,真真辛苦。三天之后又要回门,虽不情愿也只能是逢场做戏去了马家。
四少奶奶新婚回门,二奶奶特别用心,喊孙涛备齐礼仪,又嘱咐儿子媳妇给亲家带好,并喊二少奶奶、小花出门去送。车把势已经把车赶到门口,大少爷还不放心,和四弟又说了些耳语,这才登程起车。一路无话,四少爷沉默闭目养神,车马过了村口小桥就要进庄,小顺提醒四少爷:“四少爷,要进庄了。”四少爷无奈只得说与马氏:“回家应该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少说为佳。”马氏看了四少爷一眼,并未言语,马家众人已在门外等候,马家房舍很是气派,并排三处庄户,通南到北前后通行,有角门相通四周围起高墙,四角修建角楼,东、西箭道与后院场房、打谷场、牲畜圈,有门相通,与后院隔开,平时关闭并不打开,此非一般人家可比。院内堆起多年禾草,仓储陈年余粮,骡马成群,猪羊满圈,是一典型耕读人家。
众人迎来女儿、姑爷让到前厅,厅内陈设虽是陈旧,收拾的整齐明亮,多了些书卷气少了些奢华,给人一种清心淡雅之感,四少爷、马氏向爹娘问安叩拜,又与众舅兄姨妹相见,不必多说。
中午摆酒设宴,亦不奢华,多些蔬菜少些鱼肉,清淡爽口,酒水不多也不劝酒,吃起来少些烦恼多些舒畅,可能这才叫做吃饭,更没有那些虚伪的应酬。饭后将四少爷请到客房休息,房中几架书橱,藏书甚多,床上被褥也是粗布抹花,并无绸缎丝棉,尽是清洁温馨。不像是卧室,倒像是书房,长桌上摆设文房四宝,全是清一色的景德镇官窑粉彩,笔墨纸砚尽是名品,简约的家具和名贵的文房用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可见耕读传家人家的一斑。
四少爷几天都没有安睡,在这安静温馨的卧室又有小顺照料很快进入梦乡,未时时分,马家小子送来茶水,小顺伺候四少爷起床,洗簌用茶,马家弟兄这才过来叙谈,年岁相当很快攀谈起来。说到国家衰败,列强虎视眈眈,又说到吏治腐败,民不聊生,还谈到了科举制度的落后,西洋文化的进步。马家少爷也谈到了老人们逼考的无奈:“八股文与国与民毫无意义,只有《实业》才能富国、富民。”又说:“清廷科举制度,应向西方借鉴才是必由之路。”《实业》二字震撼了四少爷强身救国的信念,便问:“舅兄,《实业》二字如何诠释。”马家少爷说:“西洋人发展工业,改革教育,清廷闭关锁国妄自称大,工业仍是落后的手工作坊,哪有富国强兵而言,《开平煤矿》就是一个很好的例证。”又说:“《实业》含义甚广,诸如铁路交通,金融货币,兵器军舰,机械轻工,可是,清廷的军械、兵舰均向西洋购买,难有抵御列强之力,再者,物资流通才能促进商业发展,赚了银子国家才能富强。”年轻人谈起富国强兵之道,四少爷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回去我还得深深品味,也可能会悟出一些道理来,多谢舅兄赐教。”马少爷自谦的说:“自家弟兄何必客气,我们也是道听途说并不系统,如有谬误,请多指正。”年轻人谈的甚是融洽。四少爷这才真正体会到诗书人家的博学多闻,便对马家有了好感。对马氏仍是放心不下,唯恐说出他夫妻间的密事,喊小顺将马氏请来相见,又不知如何言讲,只是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马氏环视全屋,看完被褥,又看茶水,还关照马家小子,一定要伺候好唐家姑爷,这才缓缓退去。
晚饭一样简单,多是汤水稀粥,少有糕饼,几样应时小菜,倒也精致可口,当然没有酒水,饭后马家少爷们各自回房研习功课。四少爷感觉冷情,便四处走走看看,沿箭道向后院走去,正好后门打开,进门后才知道是马家长工的住所,平时前、后院门难得打开,后门可以进出,下地、出车也是方便。走到角楼很觉新奇,便拾阶而上,登上墙头,从角楼四周放眼看去,农家村舍点点灯火,与天上星星相应成趣,树影婆娑,房屋在树影中时隐时现,却是一幅美丽的乡村夜景,四周寂静偶尔听到几声狗叫,轻风吹过,响杨沙沙作响,让人有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小顺深怕四少爷黑暗中失足,便喊:“四少爷快下来。”这便打断了四少爷舒畅的心情。四少爷只得下来怏怏不悦。回到客房,主仆二人正要宽衣休息,小厨子提着食盒送来夜宵,却是几样精致的小吃,可凭个人口味自己挑选,咸的是蛋汤、馄钝,甜的是银耳莲子、蜜山药,四少爷每样捡了一份,问小厨子:“每人都有。”小厨子笑了,“天天都是这样,这是给少爷们夜读准备的,您老是娇客,当然要送。”还说:“家中就是老爷、太太、小姐,也要提前招呼,才有送去。”四少爷这才明白,诗书人家就是用餐也有规矩。小厨子忙去送餐,两主仆吃时见蛋汤竟是荷包蛋,每碗两个,馄饨是三鲜馅,虽是清淡,却很鲜美,四少爷说:“攻读是要清苦,还能吃上这些补品,那些贫家的寒门学子,就可想而知了。”主仆二人用后稍适休息便熄灯安歇。四少爷下午听到马家少爷一番高论,《实业》二字难以放下,心想自己家中,只是在千金冶街上融通银子,应属《实业》范畴,如果自己深入《实业》,应该怎样从事。又想起玉姑娘现在关外,一定要去看望,自己已是成家之人,将如何面对这两边的牵连。还想到物资流通可以发展商业,当然也是一条门路,翻来复去很难入睡,喊醒小顺谈论起来。小顺说:“咱就去关外走货,我求二爷让我也跟你去,我一定伺候好你,让二爷放心。”又说:“我的嘴严,绝不乱讲,不过我可有个条件。”四少爷说:“人不大,事还不少,还要讲条件,啥条件说出来。”小顺说:你必须教会我骑马、驯马。你不是说过强将手下无弱兵,我可不愿意坐车,骑马多威武。”四少爷说:“学会骑马倒是对的,这事要是订了,你再去找我爹商量。”四少爷、小顺又谈了些其他事情,困了睡去。
四少爷在马家感到了舒适,有马家少爷相陪,还长了不少见识,马氏当然想多在娘家住上几日,一连住了三天,这才辞行回家,又是一番礼数不再累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