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武、唐两家少爷终于回来,离家越近越是惆怅,武大少爷更是犯愁,如何与父母、弟妹说清,她们知道后家中将是如何惨象,真不敢再想下去,可总要有这一回实实无奈,武少爷暗暗落泪。唐家两兄弟默默无言,同样也是不好向老人言讲,甚是为难,也想到大姐的将来如何,而且又是重病缠身,只怕时日不长。
车马已到武家门前,武家老少接出大门,武家奶奶见大儿子双手托一包袱,头晕眼黑全身无力跌倒在地,众人急忙搀扶,速速进入院中,赶忙紧闭大门。武家奶奶不敢放声大哭,抽抽泣泣更是令人难过,回来的人也不好开言,只是默默落泪。武家老爷说:“两位亲家少爷,事已至此,我就不留你们了,快去回家报信,免得亲家挂念。”
唐家两兄弟急忙回转榴河,下马直奔中厅去见二爷、二奶奶夫妇,天天都在焦急等待,一见到他们哥俩,从神态中已经看出了八九,大家只是落泪无言,二奶奶实在难过,哭出声来,二爷悲痛的说道:“你俩暂时不要露面,此事先瞒过大爷他们老两口,过些日子再说,可能他们会好过一些,别的事情我自有安排。”主仆三人偷偷住进了西院,并喊小顺快去洗涮,立即返回武家,“有事马上回家报信,你一定要记住必须躲过大爷、大奶奶。”
武家人都沉侵在了万分悲痛之中,武大少爷还得向父母说明二弟怎样遇难的事情。
甲午海战悲壮惨烈,敌寇已是蓄谋已久,定远、镇远两舰被敌击沉,官兵英勇奋战,血战到底,武猛也在其中,最可悲的是烈士们竟是葬身大海,只带回二弟的衣物、鞋帽以为纪念。
又说到二弟后事如何操办也是为难,立坟只能是一座衣冠塚,且又无出膝下荒凉,两房仅有一子尚在年幼,后事实在难以决断。武老爷思虑再三,此事亦不可草草行事,毕竟还有儿媳唐氏,事已至此岂能一瞒到底,总要对儿媳有所交待,而且唐家并非平常人家,必须要处理妥善。儿媳病情沉重,如何对她说明更是棘手,只得求助唐家。
小顺受武老爷托付回家禀明二爷夫妇,这件事唐家同样也是难办,唐家本无长兄、长嫂,俱是兄弟、弟媳,大奶奶心痛女儿已是卧床不起,只能是二奶奶出马,二奶奶的身体还未完全康复,二爷左右为难,事情又都挤到了这里,无奈二奶奶咬牙说道:“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东院又没有长兄、长嫂,你一个男人更不好出面儿女的事情,只能是我去办此事。”二爷还是摇头,二奶奶又说:“还不能说是武家推诿,这样的事娘家办也合道理,再者,姑娘病情沉重,武家是有难度,咱们总不能袖手旁观,我的病是未痊愈,我自己多注意也就是了。”还说:“我又不是自己,儿子、媳妇多去几个,这事总是能办好的。”二爷无奈只好答应,便说:“你要谁去更为妥当。”二奶奶计算了一下,说:“这样,五个兄弟去四个,老六身体不好就不去了,媳妇们,老大家,老三家,孙姑娘,还有老四家一定要去,小花、小翠也要跟去,我们要小顺一个人就行,我们走了,小安就给你留在家里,你也省些心。”二奶奶还不放心,又说:“你要看好东院那两口子,千万可不能再出事了,唐家已经是招架不住。”立刻喊来大少爷、四少爷套车备马,直向千金冶武家奔去。
再说唐家大姑娘,看到武家上上下下,出出进进已是犯疑,见到众人神色不同往日,大嫂、孩子几天也没有过来,婆母也是几日未曾见面,不知道家里出了什么事情。姑娘正思索时,丫头告知唐家众人前来探视少奶奶,大姑娘更觉疑心,想到自己的病情有些好转,何故又来人探视。此时众人依次进来,又见二婶也在众人之中,姑娘急忙起身,靠在床头,二奶奶坐到姑娘身旁,孙姑娘、四少奶奶两边站立,少爷们煞在后边,大少爷、四少爷去会武家大少爷。二奶奶见姑娘较往日精神了许多,很是高兴。娘儿几个说了起来,武家大嫂过来见过唐家众人,又匆匆离去。二奶奶向众人递个眼色,小花、小翠忙给姑娘洗脸梳头,殷勤侍奉,二奶奶摆起了龙门阵,说天说地,说东说西,说远说近,说生说死讲了起来,姑娘笑了,说:“二婶言之有理,人生在世总是有生有死,不过生要生的轰轰烈烈,死要死的重如泰山,为一己私利苟且偷生不耻于人。”还说:“我嫁给武猛之时,就曾想过,从军之人总是危险,如有那日,我一定要坚强面对。”二奶奶听到此话,心中一震,忍住了泪水,二奶奶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褐福,世事变化无常,实实难料。”姑娘点头沉吟无语,姑娘却又笑道:“二婶,您老就不要再绕圈子,我心明白,就直说了吧。”众人再也忍耐不住,竟都哭泣起来,姑娘却是坦然淡定,说道:“大家不要啼哭,应以他尽忠报国为荣,这是大清子民的本分。”见大少爷、四少爷进来,便问大少爷,武猛后事如何操办,大少爷便将武家为难之事说了一遍,姑娘沉着的说:“武家大可不必,后事一定要办,但不必张扬,我是他未亡之人,一切礼仪由我自己承当,大兄弟、四兄弟快去前院与武家讲明。”
武家按姑娘的意思,马上搭棚开吊,念经超度很是庄严肃穆,亲戚朋友,街坊乡邻,人来人往甚是众多,众人都为武猛为国捐躯感动,更为二少奶奶的遭遇同情。
三日之期大和尚主持念经超度,大姑娘由小花、小翠搀扶叩拜行礼,没有孝子也是凄凉,一拜、再拜跪拜起身,姑娘一直咬牙坚持不吭一声,众人见到这种场面,不忍再看哭出声来,唐仁、唐智急忙过去,要代长姐行礼,姑娘不允,两位兄弟真心要代长跪不起,姑娘厉色拒绝,只得陪伴长姐一同行礼。和尚诵念经文,姑娘长跪,有兄弟、小花、小翠相陪,时间一长姑娘体力不支晕倒在地,小花、小翠急忙抬到院中,唐家兄弟便代长姐圆满法事,众人触景生情哭声一片。
三七过后,便是出殡之日,场面依然冷清,多是唐家之人,武家只有大嫂带着孩子,鼓乐也没有生气。二姑娘过来陪伴长姐,看见如此凄凉的景象,竟大声哭嚎起来,众人愕然,从不出声的二姑娘怎么闹了这么一出,急忙上前劝解,也明白二姑娘痛苦的内心,才有此发泄失态之状,众人落下泪来。
送葬的众人,只有大姑娘一人身着重孝,行丧事礼仪。小花、小翠搀扶姑娘一人承当,在场众人尽都伤心落泪,此时便发车起灵。
说来老天爷也伤了心,刚刚走出街口行向大道,忽然飘来几片乌云,太阳瞬时隐去,刹那云彩连成一片,如同黑夜一般,东风骤起大雨如注,倾倒下来。正在半路之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难有躲藏之处,众人尽都浇透,小花和小翠伏在姑娘身上也难遮住大雨,岂能不湿,只冷的姑娘浑身战抖。四处看去沟满壕平,路边的水坑溢出水来,行车的土路,已是泥泞难行,车马只得放慢速度缓缓前行,好不容易才进了武家的坟茔,众人看时新打的墓穴,变成了水坑,令人叹息,只得挖沟放水,大姑娘落下泪来,再看那引魂纸幡已成一根光杆,纸扎都成了架子,大姑娘哭泣起来,众人围紧解劝,此情此景正是大姑娘的伤心之处,虽是衣冠土塚,这也是最后的绝别,哪怕是他的衣物也是永远不能再见,姑娘悲惨的痛不欲生。
众人掏干水后,启棺入穴,那里还有刚挖出来的新土,多被雨水冲走,就是剩下的也都成了稀泥,无情的骤雨怎不可怜这对苦命的人儿,岂能不让人伤心落泪。突然大姑娘爬进坟穴,扒在了棺木之上,众人愕然。唐家少爷忙跳下坟穴,将姐姐托起,众人接过送到车上,小花、小翠哭喊姑娘,众人乱成一团,可是姑娘就这么一爬,便再也没有起来。坟一定是要掩埋,只好从别处挖土,也是一样尽都是泥水,只得草草了事,待来日再行修整。众人无精打采回转上车,一路上就没有止住哭声,女人们更甚,伤心已碎的送葬仅仅是这场悲剧的开始,结局如何,其悲惨之状难以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