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己步入伙房,狄戎、于鹅帘、孙正里等人正嘻嘻哗哗地围坐一桌吃饭。他们的目光不时瞥向牧己,虽未开口,却流露出明显的暗示——该过来问候了……
牧己把拐杖靠在墙边,单手托起饭菜,放在木桌上。近两天来,他心中一直有个疑团——当时只有孙正里目睹了自己吃新米的场景,曹粒耳后来告发自己,这其中必定有孙正里的影子。然而,他始终想不明白,孙正里为何要这么做?同为皮人,他又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呢?
于鹅帘瞥了牧己一眼,“狄哥,你瞧他,偷了东西受罚,你好心宽容他多休息几天,他倒好,现在却是这副看不起人的嘴脸。”
孙正里也低声附和道:“狄哥真是做好事的善人,受人冷落,而这等做恶事的人却坐在上桌大吃大喝。”
嵇土放下筷子,仿佛得到了暗示,眉尾上挑,随即从众人中走向牧己。他向来对这类忘恩负义之徒深恶痛绝,一把抄起了牧己的菜盘,扣在了他脸上。
黑色的菜汁混杂着湿漉漉、黏糊糊的蔬菜,挂在牧己的鼻尖上。随着他脸庞的微微颤动,这些蔬菜又滑落到他的裤子上。然而,仍有一些细小的、几乎看不清的菜叶,附着在他的脸颊、鼻翼和下巴上,让他看起来颇为狼狈。牧己怒视着嵇土,挺直了腰板,这群人为何总要针对他?欺负人很好玩吗?
“哎呦,怎么这么不经逗,咋就生气了?”于鹅帘带着几分戏谑地笑了起来,“小猫这是要发威抓人了?”
牧己手中的筷子啪嗒一声,砸在了木桌上,“你们……你们这幅嘴脸……”他的声音颤抖,带着几分愤怒和无奈。
“一个嘴巴一张脸,哪来的你们我们之分,不都一样?”
嵇土瞅着牧己那愤怒却又不敢真正动手的样子,嘴角勾起一抹嘲弄的笑意。这种人在他小时候的玩伴中并不少见,但在他长大后,却看不到了。那些曾经敢与他叫嚣的玩伴,如今在他的管教下,乖得如同绵羊一般。
嵇土抬起手,抽了下去,多打牧己几次,打痛他,打怕他,让他连嘴都不敢张,到时候他就会像其他绵羊一样,乖得只会低头服从命令……
一只手伸出来抓住了嵇土的手腕。狄戎盯着牧己,眼中闪过一丝失望,恨铁不成钢地长叹了声,“我们从小是怎么被教导的?”
“就算刀架在脖子上或者饿死,我们也不能偷窃主人的一粒米。维护主人的所有,是我们的职责,更是使命。你身为巡逻队的一员却知法犯法,做出如此卑劣、令人不齿的事情,真是让人失望透顶……”
狄戎的话如同锋利的刀,深深地扎进了牧己的心脏。牧己嘴唇发白,无力反驳。
狄戎冷眼回头,又瞟了他一眼,随后领着于鹅帘、嵇土等人,昂首阔步离去。
牧己如同木头般僵硬地伫立在原地,那些话语如同锋利的箭矢,直射入他内心,谴责着他羞愧地低下了头他。他呆愣地盯着那张长年累月被菜汁浸染得发黑的木桌,如同被利刃深深刺入,流淌下的乌黑的鲜血。他当时只是因为太饿了,才忘记了教诲,他不是有意的。也许之后的半辈子,会有人不断地将利刃送进去,拔出来,这个伤口将一生无法愈合,成为他无法逃避的噩梦。
更令他难以承受的是,他再也无法用借口或谎言来掩盖自己的过错,这份自责和愧疚会日夜不停地折磨着他的灵魂。他说服不了别人,他更欺骗不了自己,精神上的折磨远比肉体上的痛苦更为持久和煎熬,这个永不愈合的伤口,炙烤在阳光下,会一直在化脓、流汁。
牧己双手抱头,忽然痛苦地呻吟起来。他不明白啊,明明他身负毛人一半的高贵血统,为何连吃个新米都如此艰难?为何还要遭受那些卑贱的皮人的白眼和鄙视?为何会如此痛苦?
难道在这座城市中,拥有一半的血统还不够吗?难道非要拥有全部,或者一无所有才算完满吗?
牧己嘴里含糊不清地夹着话,面容痛苦而扭曲。他跌跌撞撞出了杂役院后门,门口的两个巡逻队守卫对视一眼,对于巡逻队的人出杂役院,他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装作没看见。
牧己摇晃进一条幽静的巷子,来到一座残垣断壁的宅院前,一屁股砸在了布满灰尘的台阶上。他落寞的掉进了痛苦的心孔内,忽略了屁股处传来的疼痛,并未察觉到,有一双眼睛一直在紧紧地盯着他,从他离开杂役院的那一刻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