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谷蠡王自去年冬天就一直不停发信催促的事情终于有了结果。

出征的是庭木越哩手下剩余的两千二百余众，剩下的两千人由左谷蠡王蒙杜克侍卫队长大当户阿米尔统领，从两人分拨的人马来看，正副统帅泾渭分明，从出征伊始，内部裂痕已然初现。

庭木越哩砸坏了刚刚做好的椅凳，将散乱的木块一股脑撒在帐篷内的奴隶和侍卫伴当身上，还出帐踢倒了帐篷门口值守的卫兵。

而喜好东方文人雅士做派的四王子范淖尔布不知出何缘由送来了一副像模像样的青铜酒具，那些上头已经铜锈满满的旧器皿看起来嘲讽满满。暴躁的庭木越哩拔刀杀死了使者，遭到左谷蠡王的责问..那送礼的使者不是范淖尔布的人，反倒是左骨都侯的“眼睛”，是蒙杜克大王负责监督有无毒药流入大营的监守。

犯了忌讳的庭木越哩被拉到王帐里，跪在角落，执行部落里羞辱式的“坐刑”。每一个有资格进王帐议事的成员都要看这个长跪不起的人一眼，每路过一个人，执刑官就要在大王子背后抽上一鞭，直到议事结束，敲定讨伐北部安达菲尔那股强盗人选的时候，这位按照议事会议定的主帅还跪在王帐里，遭受轮流折辱。

生气的庭木越哩只能把怒气带回自家营帐里，找个人发泄干净。于是人们就能看到某个戴着金耳环的瘦高汉子拿着落下的木料一下下抽着士卒的脊背，而大王子帐下如今无论是士卒还是奴隶，都要轮流去附近林子里走上一遭。

荆条或是木屑会作为大王子手上的刑具，愈发失去理智的庭木越哩将一切戾气发作在身边人身上。

“这就是..不加掩饰的大王子？”闲来无事的不儿罕合勒敦刚刚为誓师出征做了一场祭天仪式..但一个萨满未必回回都被选中。这次不尔罕忙完了活，就来郊外用树枝教阿提拉认字，和蕞音一起纠正孩子发直的舌头里憋出的四不像发音。

但站在高坡上暗中观察的萨满看到了庭木越哩人后的暴戾。他加力鞭打着犯错的士卒，规定严酷的军法，清晨的军事会议结束，上午营地内被征召的队伍陆续开拔，下午启程之前，已经有超过六十个士卒因为磨蹭或各项错误被罚三十鞭。

辎重营里满是伤患的哀号，一人号哭十人闻，霎时间，后方辎重营一罗里以内，哀声一片，远近皆闻。

“匈人从不为自己受了责罚而流泪！”以探望为名的不尔罕和看守伤患的十人长打个招呼，以探望为名，走进了满是哀号的窝棚。

这是一处被清理的牲口栏，哪怕粗略地洒扫过，牛羊马粪的味道依旧充满犟劲地流连在每一寸空气里，不尔罕捂着鼻子，好在匈人几乎每个战士身上都有一种羊臊气，闻惯了的萨满很快松开了鼻子。

如果显露出一丝嫌弃，他将与这些人拉开距离，双方将在心与心之间构筑一层厚实的墙壁。

“你们一定是惫懒的夯货，干误了时候，不然，怎么整个军营上下，只有你们挨了打？”

低头的萨满在仰卧在干草堆上的战士刚刚孵了罗马布的伤口上轻轻按压，惹得伤患叫声更大。

“嘿嘿，我说的准没错！大王子一向治军严谨，从二十一岁开始带兵，至今十年了，哪一回出过差错？咱们爱好手工活的庭木越哩王子还亲自为立功的属下打造了小车。你们知道东方的华盖车么？那是几百年前，汉家天子才有资格乘坐哒！想想看，你们，一个部落士卒，或者一个十人长、百人长，叫王子的近卫给你驾车，带着你在部落营地外围转一圈，别提多威风了。”

不尔罕的调笑没有一个人喝彩，许多人眼里闪烁着恐惧的目光，也有愤恨的。一个年纪小的、面容黢黑的波斯来的奴隶开了口：

“我是从高加索南边来的，今年才十二岁，年纪小力气不够，每回只能搬二十斤一箩筐的豆子。大王子嫌我手脚不麻利，就叫人绑了我打了二十鞭，腰背都打肿了，明早淤血化了还要接着搬...要是实在干不动了，不得被打死啊！”

这个半大的孩子口齿不清，哪怕在匈人部落，也得年满十三才能婚配。这个十二岁的小子看起来确实不像个能长开的，身高不过五尺，连五岁的阿提拉都能到他的下颌。

“还有今天，明明辎重队归南面来的希腊人阿杜海尔管，大王子的人偏偏叫我们打头起行，三更天不到就有执鞭手把我们赶起来，叫一万石大麦在今晚之前要运到北方的俞弥山。”接话的是另一个中年人，脸颊和额头上密布皱纹，手上青筋暴突，可不尔罕看着这人疲倦的眼，又觉得这人该是与自己一般年齿。

俞弥山不就在北门么，约四十罗里。熟悉周围地理的不尔罕却不这么说，跑马四十罗里是一个时辰能做到的事，但推着希腊小车、挑着担子、背着箩筐负重走四十罗里，那不可得一日么？

“那我也知道，想来伙食是管够的。大王昨天又打了胜仗回来，虽然说咱们多了十万张吃饭的口，但储备的猪羊油还是够的，运麦的时候，你们每五天还有的油腥吃。”

抱怨声此起彼伏，这些人哪怕是匈人语发音都带着原本民族的杂音，不尔罕听不明白。

“他们在说什么？”他问起刚刚自称十二岁的孩子来，这个脸上因为风吹日晒呈现一种洗不干净的酱油黑的男孩子说话声音粗哑，一举一动之间除了属于成长阶段男性的好动之外，其倾诉的欲望也被不尔罕看在眼里。

世子倒是先跳过了这一阶段变得几乎不说话了..不尔罕不由想到了阿提拉，两者相差七岁，可阿提拉给人的感觉更像安静的野兽，只有看到令他好奇的猎物才会呈现不一样的对外姿态来。

“他们说，大王子还要他们帮着军队狩猎，要抢在骑兵之前在林子里头撒下那些木疙瘩，否则就不给咱们饭吃。大叔，其实咱们是蠢的吧？”

蠢的？不尔罕咀嚼着这个高加索语言中的词汇，没有咂摸出味来，就听这个十二岁孩子将该说的不该说的一股脑倒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