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命令下来的时候，大声抱怨的通通都送到这块挨鞭子了，那些平时眼珠滴溜溜转的人闷着不说话，估计已经打算好什么时候跑出去了吧？如果大王子的执法队再无理由抓人杀人，那帮人一气，估计都会跑到强盗那儿给他们通风报信去。”

不尔罕心里一惊，“你也羡慕他们，要一起跑过去，还要串连别人一起？”

半大孩子讪讪地笑了，仿佛才意识到面前这人是萨满，按地位，比一般百人长还高些：“我算脓包怂蛋，可不敢。但估计明早营地里就要少不少人了，人少了，剩下的活就要落到咱们头上，那些拿着鞭子的就要加力打咱们，唉，大概不敢跑的总是死得快些。”

不尔罕看着这小子眼中亮光一点点熄灭，看着一通大窝棚里一群人唉声叹气，小声呵责：“嘿！还去强盗那儿！什么不成气候的强盗能战胜咱们匈人？那些野兽可是吃肉的，就是你们这些没多少斤两的人肉，人家荤素不忌，就锅下口，一个个吃得肥胖如猪，脑子也蠢笨得很，眼睛通红，去年咱们四岁的世子都砍下四个人的脑袋！”

“世子...”周围几个人也凑过来，大家语言也将就着相通，哪怕某些拗口的词汇听不明白，也能跟一起生活的同伴打手势交流清楚。

肢体语言取代了文明语言上的隔阂，不尔罕看着这群各个腰背上挂着鞭痕的人，忽然觉得同样脏兮兮的自己在这儿才是多余的，只是这群受了伤的人需要他来讲故事。如果不是庭木越哩暴虐士卒，他们这些人坐不到一起。

“世子..世子比咱们大王子好些吗？”十二岁的少年抓着不尔罕的手问，孩子的皮总是比别人嫩些，他背后的伤口要是不上草药，一准化脓，一旦流脓了..能不能挺过来就看身板硬不硬了。

可这群人恐怕一辈子吃不上几顿肉的，不尔罕不知道这个十二岁的男孩子能否熬过去，好在现在是开春的时候，而不是严寒的冬季或者遍布蚊虫的盛夏。

“世子今年才五岁，他十分想交朋友，哪怕你是奴隶，只要手脚勤力点，总也能看到他，和咱世子说说话。他会高加索人的语言，也会日耳曼人的语言，他会带着大家伙打猎。你们自己猎到的猛兽，把最肥美的一块肉上供之后，剩下的就可以留给自家，世子还允许你们伐木，除了作船的冬青、作香料的檀木和山毛榉、作木弓的延梣木不许采伐之外，那些枝丫的小树你们随便砍了作篱笆，每家每户还能分到两只羊和一头牛，作为你们每户人随意使唤的牲畜。”

“真的？！”少年激动起来，大部分奴隶不可能找到伴侣，而好不容易在奴隶窝里找到配偶的奴隶都会像牲口一样下崽，最后奴隶妇女早早死去，而一窝孩子被主人家变卖，或是沦为更悲惨的前线消耗敌人箭矢的炮灰。

那些年长些的则不信，“要是真有这样的领袖，咱们早就生活在罗马了。谁能叫咱们吃饱饭，咱们就不会比那些精锐差。”那个左右手大小不一的脸上满是麻点的希尔费提人高举着因为拉车的老牛忽然撒疯而带走的半截拇指，在干硬的草堆上呕哑地呼喊。

那或许只是一头受了伤的、即将被赶出族群的野狼最后的呼唤，这个丑陋如不尔罕的男人渴望着鲜肉渴望和贵人们站在一起，而站在他们身前的萨满感受到窝棚内除了浓郁的牲畜屎尿的臭味、还有一股浓重的怨气。

那是牲畜被宰杀时候的嘶鸣？是被圈养后阉割天性的奔马、犟驴和山羊被压抑的天性..但不儿罕合勒敦从不相信草原人的天性，没有一头野兽会因为一顿美餐而得到暂时性的满足，连片刻也许都无法满足的..他们永远会渴求更多。

但不尔罕更知道眼前是一个机会，哪怕是个微小的机会，他也要牢牢抓住。

“不可能每个人都成为贵人，正如不是人人都会沦为奴隶。”他先是用祭祀语的特异嗓音说了一句大家都听不懂的话，继而才是相关愿景：

“世子无法给你们贵人的生活，那是战场上一刀一枪搏出的事业，是匈人的最高荣耀。不论是奴隶还是百人长或者有封户的当户，没有谁能平白无故坐拥最丰美的宴享。”

不儿罕合勒敦颇以文词修饰了原本简单的阿瓦尔语，混在匈人语里一块说出来，大家似懂非懂，但正要这样，所有人都目光才会集中过来。旧主人抛弃了他们，如果没有新主人接纳，他们也许过不了多久就要活活累死在越来越繁重的劳役上。

“知道咱们西边的日耳曼人吗？”不尔罕环绕一圈，发现一个跛脚的男人脸上有浓密的胡须，比旁人高大一圈，身长七尺有余，脸上有发红的胡须，浅蓝色的眼睛里闪着对狂野世界的无限向往。

“我读过那位尤利乌斯执政官的札记，在数百年后的今天。这些公开的日记廉价地流传到了北方..在这位差了一步的王者的笔记中，你们的酋长有时候也会这样责罚牧民，但除了战争，个别人很难成为奴隶，是不是？”

不儿罕合勒敦用哥特语和这个红胡子大汉说着话，而麻杆似的不尔罕看着红胡子男人眯起来的眼睛，这个毫无疑问的日耳曼人为什么要来匈人的部落呢？

“我们那儿一年到头都要打架，大家都是日耳曼人，却见面就几乎要头破血流，但大家几乎不要换命的..只有离开我们的哥特人才要拿刀子刺入我们的腹心，那一天，西哥特人来了，村子里全是血，大人的孩子的，死了一片，那些疯狗一样的家伙打完仗口渴，就趴在地上喝血...”

红胡子的男人眼睛眯成一道缝，不知道泪水还是鼻涕将原本就粗砺的声音模糊了：“我几乎不敢回去，不敢想起来那段曾经..我可耻地逃了，没有敢回到家中，看一看我的妻儿..我知道他们都死了，哪怕是一只老鼠、尚未成形的孩子，那帮曾经攻破永恒之都的疯子们也会将毫无反抗之力的妇孺杀死，将尸体剁碎，推上磨盘，荒年就作为马和羊的杂食，我知道他们有时候会吃人，甚至我们也吃。”

不尔罕笑笑，为挨得再度撬开一人的口而得意：“匈人其实也是，野兽总要吃肉，肉不够吃了就吃人，都一样。”

“如法你说的话都作真，大家就会追随你。”红胡子男人认真地说。

“是追随世子，但无论如何，你们在身份上还是奴隶，只是每天能吃到粗制的干粮..奴隶只有立功才能成为士兵，而立功的机会，近在眼前。”

不尔罕转转眼，“你们可以立即回营，带着我分发的薯蓣（山药），告诉你们的同伴，告诉一家一户的十人长们，告诉他们世子愿意接纳他们，每个人都能分到一块牛棚那么大的草屋，每户还能分到牛羊还有方圆百步的私人领地。就像有分封土地的罗马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