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安珀松打了这么久,早已经在对方的人堆里瞥见这个小小的身影,或许这个就是匈人大王的孩子?他觉得谈判有望了,因为凭借狡猾又蛮横的外交技巧,安珀松自认有能耐压服这个似乎还不应该跑马上路的孩子。不管这人天资有多么好,胎教总是会把一个孩子往正路上引一引,而走在康庄大路上的孩子可玩不赢他这类流氓习气的恶胎!
“那边的孩子,听得懂我说的话么?叫你的人像叫花子那样挪开步子,像女支女那样拐开两腿,把老爷所要走的正道让出来!”
这其实不算是安珀松的原话,原话更粗俗更充满侮辱性和侵略性。这些话是阿提拉前方站的日耳曼黄胡子和马上的孩子说的,或许有一就有二...阿提拉自从降世以来听着这些难听刺耳的话的次数已经够多了,孩子只是在马上愣了愣,看着一众人期待的目光,总算是没有把“冲锋”这个词喊出来。
他为这人的脏话而皱眉,尽管不尔罕在蕞音之外教了他许许多多与人相处的法则:譬如那些见面就要言语羞辱甚至亮刀的,如果不是极端暴戾的家伙,就是希望获取接下来谈话的主导权,威权、无礼、粗狂、无视规矩,这些在盟友之中破坏性极强的恶劣行径却是草原上君主和部下们通行的法则。
孩子一概不能明白,却在去年冬天依着不尔罕的再三叮嘱,把这些注意事项牢牢记在心头。
知道了对方目的不代表可以应付,虎豹豺狼会细心地嗅着对手身上的味道,把任何反应对应头脑之中的见闻,作出及时反应。眼见着对方不说话,处于劣势的安珀松主动走了出来,他身上披着松软的薄铁甲,棕熊皮的袄子披在外头,叫人找不准那半身甲的缝隙在哪儿,如果不是头盔又保守又窄,仅仅护住头顶一片位置,这头厚实的野熊的确叫人无从下口。
“他又在说什么?”阿提拉小声地问着身边人,站在在前方的几个日耳曼人哪怕手臂酸软也为他举着木盾,叫人下意识觉得可以信任。
“再说一些激将的话,世子。”黄胡子用蹩脚的匈人语回答,阿提拉刚刚想问这个满脸胡子头发乱糟糟的男人的名字,却忽然发现站在他前头的三五个人长相类似,他们不是兄弟,胡子盖了下颌和半张脸的时候却不得不类似兄弟了,他们拿着很短的武器,这些是工具斧,砍柴用的,于是孩子立马就知道他们是阿杜海尔手下分拨来的奴隶。他们裤脚高高卷起,或许在这一仗之前还在干农活。
“他说‘对面的首领还是个男人的话就过来跟他单挑’,但头人你不必理会这些话。”另一个直来直去的人回答。他说话的时候每个停顿必有“er~”音的转折,匈人之中放羊的牧民也常常在山坡上呼唤那些贪恋野草的羊群。
这或许叫皱眉的孩子舒展了眉头,仿佛把注意力集中在别处,那些扰人的却又难懂的土语就构不成对耳鼓的折磨了。想到这里,孩子看着走出盾牌遮护的敌方首领,默默拿起了藏在马鞍下头的短弩。
或许一种手段可以短时间内使用两次,只要那个人没有防备,只要有人还愿意上当..孩子心里还没有手段是否卑劣一说,但右手边第三个大胡子阻止了他。
“他们叫你世子,那你就是大王最小的孩子。你看那个人身上厚厚的毛皮还有铁片片甲,我猜你那短小的弩箭是射不透的,匈人的骨箭也射不穿它,需要铁刺箭和硬弓。”
孩子闻言伸手就要往后拔矛,手边摸空了,这才想起除了链枷、其余武器已经通通丢弃了,刚才为了赶路,备用武器全在后队那儿,他没有空拨转马头,那会被所有人认为是胆怯是逃跑。
呼少晏站了出来,当阿提拉搭话的时候,这场对话的性质已经变了,变成一个油滑的首脑对一个孩子的随意指摘。其实互相听不懂彼此的语言也不要紧,把垃圾话扔上去,再不然,两个头领拿着弯刀打一架,往非致命的敌方招呼..这往往是两个野蛮部落不愿意两败俱伤后惯用的通则,也是两个能在族人面前保持威望的头领必要的付出与代价。
因此呼少晏按照两个蛮人部落的一贯做法,拔出了刀,还把身边士兵的扎甲抢来,胡乱披在头上,用甲叶之间的绳子在抹额处系死,两旁视野受阻,可挨劈砍的概率大大降低了。对方既然有头盔,他这人也一向不愿意吃亏。
哪怕听不太懂彼此的语言,总有一两样肢体语言是通用的,例如握着刀朝对方招手,双膝微弯,左右摇摆不定..这是罗马角斗士在数百年前就传来的格斗技法,呼少晏还会东方的角牴技巧。
但安珀松已经在第一线作战了半个罗马时,体力上有许多耗损,他指着窜过来的呼少晏,用不客气的波罗的语质问:“只有你们的头领配和我交手。而不论胜负,以后你们匈人南下的时候,都会有五百个会划船的人跟着你们,你们只需要像一般士兵那样对待他们!”
“我要一千个!他们之中要有会造船的人,要有一半以上的水手。”孩子不知从什么时候下了马,呼少晏一惊,却不敢立刻回头,处于临敌姿势的战士往后退的时候撞到了一个小小身影,孩子从他身后走出来,拄着一把从身边牧民身上顺来的短矛。
“我杀了安达菲尔,握有资格和你谈判!”孩子无视了呼少晏的眼神,以一个充满挑衅意味的姿势对着有他两个高的野蛮人。
他的矛遥遥指着对方的鼻尖,因为对方是个七尺以上的壮汉,拔出的刀子对准他的小小脑袋。
“还有我!”在海盗们身后,又出现一个身影,这个人留着可笑的马穗须,分成四缕飘扬到腹下,他的眼睛内凹得厉害,那一双瞳仁里眼白远远多于墨绿色的瞳睛,他穿着深绿的镶铁外罩袍,内衬是一件干练的浅绿箭袖服,从打扮上看,他与呼少晏有几分审美近似,他的食指和拇指明显比别的手指肿大,这也是一个射手,北方的弓笨重粗大,注重射程而非精度。
但一个头领想想也不可能只是个填线的射击手,他一定是个百步穿杨的神箭手。虽然暂时没有人看到他的弓还有箭壶。
“我是波罗的人的首领,我们在北方是一个大联盟,各部的头领大大小小几十个,有数万人经常南下,在古高卢人退去以后,我们在一百年前,就开始不断骚扰罗马的西北边境。”
眼神不定的汉子说。同时阿提拉注意到他的头发整齐地向后梳着,这又很像阿瓦尔人的发型。于是孩子将矛拄在地面,不再给对方以强烈的敌视意味。
“我需要看到诚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