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儿在两山的开口处用整块大石砌成一面堡垒。这是日耳曼式样的毛坯建筑,圆圆滚滚,在顶部打扮得椭圆两角侧翼方正,在塔尖留着一杆有趣的小旗。
匈人东方的部落的昱青之旗,上面绘画着百羽的翠鸟,但不通华夏文字的匈奴后裔已经叫不上它的名字了。一种无言的沉默和新式的生活方式取代了旧文明的所有,当黑暗逐渐将喜明的日色驱赶,将一种昏淡的黑暗当作窗帘,罩住这儿的时候,在感受铁一般生硬的壁垒之余,也能觉察这个时代里日耳曼女子的刚强勇毅。
虽然她们绝不受他族人喜欢。
阿提拉在悠长的甬道里转悠,长长的笔直走廊是半露天的,外头是岩石堆砌,里头自然只能是土垒,里头也被青绿的攀山虎渗透了,这些阴湿的植被无处不在,深深扎根地岩。
黑暗以一个最无声的手段全面侵袭过来之前,这个只有十来丈高、立足两片对角之间、几乎凌空的一座石堡也蒙上了漆黑的阴影,它抬头仰望对它报以怒气的天空,慢慢地感受到了恐惧,那憋在喉咙里的咆哮也转为了几不可闻的呜咽,渐渐偃旗息鼓。
斜角的巨石墙几乎容不下一丝手指可入的缝隙,也许和东方的统万城一样,都是用奴隶的血肉堆成的,世传五代的右谷蠡王建造了营地外围堪称严密的防护,以保证他们的财富世世代代保留。
“这儿是来自波斯的教徒设计的,异端在那儿受到了严重的迫害,和以前一样,最后决定存留的只剩下暴力,失败者失去一切,选择流浪。”背后是一个长发飘飘的黑色头发一脸雍容胡须的男人。阿提拉还没有见过罗马人,但这个眸子在夜间也亮如星辰的男人总让他感受到一股贵气。
和刚刚调皮外放的布莱达不同,这个男人表面谦卑而内敛,甚至身上穿着老旧的草绿色的学士长袍,本来是衣袖的部位放上带着金边字符的黑袖带,深颌高目的面相让这人和阿提拉见过的萨尔马提亚人有所接近。但和许多郁郁不得志的一样,在贵气之余,还有一股浓烈的陈腐气息。
“你是萨尔马提亚人?”孩子试探地问,同时阿提拉自己也没有注意到这一段言语自动被他切换了哥特语。
“哦。”对方眼神一亮,属于学术派的探究欲一下就提振了那颗枯萎的心灵。“是的,东部匈人已经崛起了五代,子子孙孙,在这儿立根。可萨珊人十几年前就把撒迦人建立的政权消灭了。我们就流浪到这儿,因为我们总是散布救世主的预言。”
这个学者似乎只有三分钟热度,他的眸子刚刚分明亮了,可现在,那片月亮又幽幽浮沉下去。他似乎失去了谈话的兴致,当他回想起自己曾经的处境,想到同宗被迫害的惨状的时候,无力和悲伤顿时填满心头。
“你是撒迦人?”反倒是阿提拉更起了兴致,“我就知道见过和你类似的人。”孩子的好奇心被稍稍勾起一些,他回忆着关于旧部落里那些撒迦人奴隶还有战士的一切,可惜,印象寥寥。
不只是人少的缘故吧?他不到五年的记忆生涯注定不可能装下太多的人和事,他的身心和阅历都不允许。
“你?好吧,北方部落来的贵人。我得承认一个这么小的孩子懂得几门语言还知道外头的事情是了不得的小成就,但匈人这儿,无论是土壤还是文化,都似乎不太允许你成为一个思辨的学者。”
“那么你呢?”孩子反问。
“我?”他笑了起来,那种笑容里蕴含着阿提拉暂时不能理解的苦涩,“我不过能教会他们如何打磨铁器,我把安息人的炼铁技术带到了这里。匈奴最开始是有铁器的,但后来,他们在东方掳掠的工匠都作为消耗品用完了,如今又缺铁又缺一双能发现矿藏的眼睛。”
看到这个人闪烁如晨星般的眼睛,阿提拉总算明白了。“你现在就是匈人的眼睛。”
是的,我能发现露天矿藏,匈人看不懂那些乌黢黢嶙峋石块的用处,而我能;同样,我还能发现埋藏在地下的矿藏,什么地方产铜什么地方冶铁,大差不差。
男人没有用语言回答他,那一闪一闪的目光就已经代替了言语作为回答。
这是一场新奇的交流体验,他们两人之间仿佛产生了灵能,阿提拉几乎相信这个男人是不尔罕在睡前故事里说的那些能作乱的妖兽精怪,但一切随着眼前星星的连续频闪而消失了。他们还站在这里,一切只是眼神的暗示。
“只有富有灵性的孩子才会跟着我的节拍进行丰富的遥想,”这个撒迦人轻轻笑着,打理的柔顺的须发中间透出一股充满野性的温和。张扬与内敛、放肆与谦卑并不构成冲突,起码在他的脸上,对立的词汇平和地交杂在一处。
“扎卡利亚斯,或许我是混血,也或许在不同语言里,我名字的念法不尽相同,但起码没有哪个舶来的民族有着像匈人这样没有文字却又方言复杂的发音了。”名叫扎卡利亚斯的男人摇摇头,似乎很不习惯这些蛮族的文明习惯。
有几个卫兵又走过来了,他们的外甲上罩着一层乳白的罗马布,上头居然纹着奇怪的青花,难道花会适合他们这些劫掠的战士么?
这些士兵和学士打扮的扎卡利亚斯耳语一阵,这个有着斯拉夫和波斯人混血感觉的男人成功地打发了卫兵,再告诉不及他身高一半的小男孩:“接下来由我引路,你可以选择在两山之间的堡垒转转,虽然这儿没什么可观摩的。当然,你如果想早一点去营地或者为你分配的屋子,那么我也很欢迎。”
这儿的人都住版筑房么?阿提拉看了看外面,没有选择问出这句话。
因为木屋和土窑也连缀成片,在北地稀缺的红花绿藏之间相映成趣,土窑是给那些怕冷的学者住宿的,可说不定往下开挖的土窑要比版筑屋子更冷...这些就是右谷蠡王的小心思了,他用这种方式警告这些普遍外来的学士们,在这儿可不能贪一时之安逸,事实没有和平的地段,拿出坚忍来,否则就因为体虚而死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