秃头的杜尔嘉也轻轻叹息,“只怕已经晚了!”
外头乍染出现火光,还有人们踩翻火盆的声音,不尔罕吓得一哆嗦,再想到帐篷里都是身份地位高于他的真正“贵人”,哪怕有人冲进来挨刀子的也不一定是他。他赶忙往帐篷角落缩了缩。
一个卫兵不经通报小跑着冲进帐篷,腿上的甲叶铛囯有声:“作乱的是赤旗和素白旗的日逐,不加王号,是审务左领官。”
不尔罕纳罕着此人怎么和普通匈人不同,说话如此清晰,就见这人一遍跪着,一边锤着兇脯,“属下的一百军士,连同值守的岗楼在内,都被连根拔起。”
“因此你不该回来。”杜尔嘉忽然拿起细竹竿一样的拐杖压在他背后,从腰间拔出了直刀。
在王帐里拔刀,可是一件大逆不道的事儿。右谷蠡王没有遇到危险的时候,这个拔刀的人当被当成叛逆处置。帐篷里的卫士跟着拔出了刀,考虑到杜尔嘉算是大王最早的支持者和恩人,没有人率先有所行动。
也正因如此,所有人都在成人世界的重重疑虑中慢了一拍。杜尔嘉见识广眼光毒辣,可他毕竟老了,这个年代有几个人能活到七十高龄呢?年纪上来加上打拼半辈子的暗伤不免在身体发虚的时候一一发作,杜尔嘉以为自己动作很快了,在旁人看来,他比处刑的刽子手更迟缓。
刀子从下往上,直直刺入他的小腹,半跪在地的进来通报声息的百人长捶打兇口的时候实际上是在他怀中藏着的匕首随着捶打而从外甲内侧慢慢透出来。当匕首的握柄曝露在外的时候,这个刺客就找到了行刺的时机,本身这名刺客或许是想暴起试试能否行刺十步之外的奥克塔尔,坐在靠椅上的老人看起来像是要睡着了,精力很差..但杜尔嘉迫使他改变了主意。
当一众卫兵都随着杜尔嘉的动作而被迫抽刀的时候,刺客靠近大王的机会就失去了。他的身份还是被近在咫尺的人最快地识破了,所谓刺客需要随机应变..刺杀右谷蠡王不成,就杀死他身边亲近的人,怎么也要让这个小小的棋子叫对方手上份量不菲的筹码遭受损失。
匕首上涂抹了蛇毒,中刀的杜尔嘉马上倒在地上,而左右的卫兵立马扑过来,砍断刺客握住匕首的那只手,踩着刺客的背和头,将他死死抵在地上。
躺椅上半眯着眼的奥克塔尔终于在霎那间的惊变中回过神来,他惊惶地起身,想要看一看老战友那坚毅的眼睛,结果只有一层迷蒙的雾,笼罩在比他还大了二十岁的老男人的眼睛里。
“终究..还是老了,拔刀还没有人家匕首刺得快,也活该死的是我。”到地的杜尔嘉只来得及说出一句话,蛇毒就麻痹了他的神经,他轻轻抽搐着、翻着白眼,将死的老人一定是狰狞可怖的,他没有不甘心,可剧烈的痛苦折磨着他凋零的身躯,他没有力气说话,只能把眼看向奥克塔尔所在的方向,迷迷糊糊地祈求着。
这个时候唯一懂得草药学的不尔罕合勒敦不消吩咐就凑上来,帮着检查伤口,在侍卫的默许下,看了看乌青的匕首刃口,再检查下杜尔嘉伤口处开始变稠变乌黑的血,看着老人话都说不出来的样子。慢慢摇摇头:
“大王,是混合毒。也许不止蛇毒,还有蝎子和蜈蚣的..要调配草药,最快也得六七天功夫。”
其实得一个月,随军的草药可没有多少,混合毒最难解。这些负责杀人的刺客,自己也未必有解药。
因为当侍卫长开始审问刺客的时候,这个被踩着头趴在地上的家伙咬断了舌头,口腔里全是藏不住的血,侍卫们将这个人提起来,发力扒开他的口腔,一股脓血就这样渗出来,他不会死于口腔堵塞,而是会死于奥克塔尔暴怒的处决。
“谁叫你来的?我真不敢相信,你还是个本族人。本部落的叛徒!谁教会了你刺杀?”
这些质问注定不会得到回答了,只是这么一会功夫,外面亮起火光,还有重物砸落的声音。奥克塔尔知道那是斑斑锈迹的铜鼎,是他用来放在祭坛上方承载“天火”的用具。
叛乱已经发生了,这帮凶残成性的家伙没有一点文明的因子,他们所有的耐心都用在这么剁人上。死亡悄悄蔓延,他布置在外面的守卫一定遭到了毁灭性打击。除了他,其他三个大王都没有来,王者们一定不会吩咐手下这样打破规则,是那些怀着野心的下属,想要这个世道乱起来。
只有失去秩序的时候,只为自己考虑的疯子才会快活。火光飞快蔓延,奥克塔尔的心也慢慢变冷。
“你说的对,我已经晚了。这些家伙不是好好坐下来能说话的对象,他们只要找到机会,就要你的命,不管有无仇恨。”
他沉默地从侍从手上接过刀,按着老战友杜尔嘉的眼皮,将刀子慢慢送进老朋友的兇膛。
“长生天会来接引你的。”他没有流泪,也没有泪。站在一旁的不尔罕毛孔倒竖,瘦萨满嗅到了不妙的味道。
果然,老人转身,递给自己阏氏一把匕首。“老女人,那个罗姆人算到你我今日的危机了么?”他温和地说着话,老妪却不敢接,只是懊恼地摇头。
老人温和地安慰着妻子:“没有关系,一旦有人俘虏了你,得知你的身份,就不会因为你老去的面容而无法接纳。只是会牵着你,到四大部落的营房门口溜一圈,告诉你是谁曾经的新娘!”
老妇人听了急忙回应:“大王,我明白。我不会叫他们有炫耀的那一天。”
老人这才满意地回头,向着王帐侍卫长探问:“鸣镝射出去了吗?”
“外面部众正在集结,但..大王,事出突然,可能要给几个万人长一点点反应时间。”
“对啊,叛徒怎么会只有一个?他们也许串通,也许不认识。但今天他们找到了阻碍他们野心的目标..那就是我!或许我该跟长生天祈祷,祈祷他晚几年才收走我。”说话的奥克塔尔舒展身体,几个侍卫正在给他系上甲胄。突围当然不能穿不能防御箭矢的锁子甲,只能在内侧裹上一层板钉皮甲,外面罩上一层软扎甲,老人不需要硬甲,突围大王也不需要自己去和不要命的叛乱士卒拼杀,他只要防住流箭,保护好身下的小马就足够。
不尔罕躲在士兵背后,外面的哄闹声越来越近,连大王和阏氏的生命都不能保证,更何况是他了。想来右骨都侯身边那上百个萨满同僚们这会应该都倒在血泊里了吧?草原民族狠起来比野兽更为凶残,这次的叛乱甚至不需要预谋,一个人干了,其余人血脉里暴乱的因子随之被挑动,就成了一场需要更多人的血来平息的动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