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这样？”——这是马成功的父母在一旁看到儿子接听电话时重复了三遍的话，如果他在说第一遍时的语气是疑惑，到了第二遍时则是震惊，而当他说出第三遍的时候就直接显得有些无奈了。

在马成功送父母回家的途中车内出奇的安静，马成功一路上都心事重重，而他的父母显然都是看在眼里的。从去年下半年开始，自己的儿子就在事业上搞得一塌糊涂，婚姻上也是闹得鸡飞狗跳，老两口眼睁睁看着儿子先是一个意气风发的海归白领，然后开始自信满满地自立门户，随后就逐渐从青涩读书人过渡到圆滑生意人，从阳光小鲜肉变成了中年油腻男，再之后就是眼看他经历了事业和家庭上的一次次失败后变得沮丧与颓废。眼看着前不久他债务上的危机似乎缓解了一些，可是今天看到他接完电话后那凝重的神色，莫不是又遇到了什么新的问题？别看在鸡毛蒜皮的事情上马成功的父母总是唠叨不断、埋怨不停，但真遇到了人生大的关口，他的父母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那是一种“看着心急却不好问、想着心烦却不好管、忍着心疼却不好帮”的尴尬境地。甚至老两口已经做过最坏的打算，大不了就把他们的房子也卖掉，还有他们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近百万存款，以及其他一些有价值的东西如果需要都可以为儿子变卖掉，只要可以帮他度过难关，只不过他们并不确定儿子眼前面临的这一关是不是单纯可以靠钱来解决的。而马成功在老两口面前却总是摆出一副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摸样，从来没有向他们求援过，即使是老两口想多问两句他目前的真实境况，也总是会被马成功草草敷衍过去。

马成功送完父母后连午饭也没来得及吃就急匆匆地赶到了位于北五环外西二旗的天才启蒙教育总部，那是一栋看上去格外宏伟壮丽的建筑，名字也很大气——辉煌大厦。当然，“天才启蒙教育”的标识只有在一层电梯厅旁的写字楼公司列表上才能勉强找到，那是位于 11层楼的一套里外间办公室，外边是两个负责财务的会计和两个主管招生的业务共用的，里边一间则是张文胜自己办公兼会客用的。

“快说说，怎么会这样？”马成功一走入里边的办公室，也顾不上关上房门就忙不迭地大声问道，引得外边正在午饭后犯迷糊的四个职员精神为之一振，不断扭头看向里屋的动静。

“事情就像我电话说的大概那样，河北那五个分校居然都被抵押出去了！我刚才又冷静想了想，应该问题还是出在蔡旭身上，他当初牵线搭桥让咱们收购那几家河北的培训机构时就已经埋下这个坑了。你还记得咱们当时谈的是和他们合作，而不是直属么?”张文胜一脸苦涩，但语气中已经没有了上午和马成功通话中的那分焦急和绝望。

于是张文胜便详细讲述了钟铠夫妇如何如何找到自己，希望他可以和高佳琪所在的互联网公司合作，借助天才启蒙的师资和生源开设所谓的“自助餐式线上教育”，而这其中自然钟铠夫妇是要插上一腿，希望事成之后分到天才启蒙线上教育10%的干股。随后张文胜又经过和自己老婆的讨论，最终决定为天才启蒙寻求新的出路而进行大胆尝试，同时同意了钟铠他们夫妻入股的要求。但就在和高佳琪公司正式签约前，对方的投资人发起了例行的尽职调查，之后就暴露出这么一个巨大的问题。

当初马成功之所以被蔡旭说动一起合伙开办这个天才启蒙学校，就是因为蔡旭的一个远房亲戚之前做教育培训很赚钱，但是那个法人后来准备出国移民，就把准备这个机构盘出去，蔡旭于是叫上马成功，马成功又拉了张文胜，三个人一人出资50万算是买下了那个机构BJ的7处分校——其实也就是在北京城区内的七处培训点，而他亲戚嫌这150万太少，于是借口自己在河北的另外5处分校是自己起家的基础，需要独立核算，并由原班人马来进行管理，至于利润可以纳入天才启蒙，但必须保留自己在天才启蒙教育机构里占据34%的股份，也就是说他们实际上投入的所谓150万只占到了天才启蒙66%的股份。

当时马成功一方面忙于金通财富，另一方面又对蔡旭十分信任，在教育领域开辟第二战场的决定只是由于他看到当时鸡娃的家长们卷得毫无理智，因此他也是头脑一热就一门心思往里扎，至于张文胜那更是对马成功无条件的信赖，加上蔡旭好歹也是他们一个大学的，又是马成功的高中同学，他家里据说还是高干，当这多重因素叠加在一起的时候，他们那原本高瞻远瞩的头脑一下子就显得不那么灵光了。

马成功先是在蔡旭的怂恿下没有用自己名字挂在天才启蒙，就像蔡旭本人一样，因为之前在金通财富中蔡旭的名字也没有出现，按照蔡旭的说法是怕之前公司的债务会拖累到新的公司。这样一来马成功便和蔡旭一起，把所谓的股份挂在了蔡旭那个亲戚名下的另外一家公司，结果这样一顿操作下来，蔡旭那个亲戚反而成为了实际占有天才启蒙78%股份的一方，张文胜则只占了22%。

一开始因为河北那五个分校是在人事上独立管理、在财务上独立核算的，张文胜还有些不放心，不过当看到合并第一年（2021年）他们的账上还有20多万元的利润后，他还挺开心，虽然钱不多，但至少也不用他操心管理。而马成功也从蔡旭亲戚的那个公司分到了属于他那份来自于天才启蒙的利润，自然也放下了该有的警惕。

可是随着蔡旭的失联，加上金通财富清算后发现的窟窿越来越大，马成功才意识到天才启蒙里可能存在的问题。首先就是河北五校在2022年和2023年报上来的利润都是亏损，而且亏损共计高达50多万。而张文胜想要重组那边的人事结构，却被对方的实际管理人拒绝了，说是根据之前的合作协议必须得到2/3以上股东的同意才有权限调换那边的总经理和财务负责人，就连聘请的审计人员都得不到对方的配合。可是按照书面上的股权分配，张文胜怎么也无法占据这2/3的投票权，也就没办法左右那河北五个分校的运营和管理了。但那时对于张文胜来说也已经无暇顾及那边的情况，因为BJ的七个分支由于教育行业的整体萎靡而缩减到只有三个分部，至于那边的亏损想来也是在大趋势下必然的结果，他也没有去深究。而对于马成功来说，因为天才启蒙整体都处于了亏损状态，他自然也拿不到自己该有的收益，所以在他疲于应付金通财富债务问题的时候，也无暇顾及天才启蒙的股权问题。相反，还正是因为他没有实际挂名天才启蒙的股东，才得以让他在和天才启蒙的官司中最终被判定为债权人。

而对于张文胜来说，虽然他预感到这个股权问题是悬在头上的一柄达摩克利斯之剑，但因为无论是蔡旭还是他那个亲戚都处于失联之中，因此天才启蒙除了2021年的利润有过分配以外，2022年和2023年就没有再分给过他们利润，当然，按照账面来看，这两年天才启蒙也都处于巨额亏损之中，自然也谈不上分配利润这说。

只不过他和马成功都没想到蔡旭给他们挖的坑在这里等着他们呢。据高佳琪所在公司的投资方进行的调查来看，当初蔡旭亲戚用来入股天才启蒙的那家公司是一家物业公司，而这家公司旗下的几处物业正是河北五校所在的五个写字楼，而早在他们收购河北五校之前，蔡旭亲戚就把那五个教育机构抵押给自己的这家物业公司了，就如同把钱从左手放到了右手一样，而河北五校之前那令人羡慕的利润则是完全建立在这家物业公司免除了它们多年租金的基础上，至于为何会免除租金自然也是因为那五个分校都已经是该物业公司的抵押物了。

事情到了今天暴露出来，不仅影响到了天才启蒙尝试转型引入新投资的问题，如果哪一天那家物业公司向法院申请冻结或变卖河北五校，那天才启蒙就会一下子减少一大块资产，甚至如果那家物业本身如果申请破产，情况则会更加糟糕，张文胜这名义上的天才启蒙法人还不知要面对什么样的损失。

到了这个时候，马成功如果是一个心狠之人，是完全可以耍无赖不认天才启蒙这个账的，反正他在名义上已经和天才启蒙没有了半点关系。可是从道义上来讲，如果他这么做，那就相当于把张文胜一人独自推到了悬崖边上。而他今天火急火燎地赶到张文胜这边，态度已经表明，他决定在这个困难的时刻站在张文胜身边，虽然他目前也想不到什么好办法，但这样做总是让他感到心安的。现在唯一庆幸的是他们发现这颗雷的时间即使已经很晚了，但至少定时器还没有启爆，一切皆有可能。换句话说，如果他们可以及时甩掉河北五校这个包袱，反正这五个分校也是单独核算单独管理的，那这笔资产的好坏也就和他们没有关系了。

“你们这是什么情况？怎么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万晓玲下午就接到了马成功的电话，不过他们在CBD一间墨西哥餐吧见面的时候已经是晚上 8点半了，她一结束公司的电话会议就赶紧跑下楼去，连雨伞都忘记拿，等马成功见到她时，那原本黑亮的小波浪披肩发已经被蒙蒙细雨沾湿，给她那原本干练刚强的外企女精英形象增添了几分楚楚动人。

在了解到整个事情经过后，万晓玲表情凝重地思索着，接着又询问了马成功几个关键问题，而马成功也给她出示了尽职调查的报告以及他从张文胜那里取来的部分证据的复印件。

“首先，你自己已经决定好了？你这次如果蹚这个浑水，以后就脱不了身了，那 50万就算张文胜不催着你要，从法律上说也不再是你出借给他个人的了，况且以后这天才启蒙还能怎样也未尝可知，搞不好又是一堆债务，你现在好像倒是债多了不愁？”万晓玲目光灼灼地盯着马成功，她太了解这个男人了，他一旦做了决定的事情九头牛也拉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