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三六丝毫没有给他面子,自己拜师从来只是借势,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日后就算严嵩收他当学生,他也会欣然同意。
可如果有倒严的机会,他也绝不手软。
这就叫“清茶供汝饮,白刃不相饶。”,乃是大明太祖皇帝朱元璋留给后代子孙宝贵的非物质文化遗产。
“老师是想说,若是能堵住,便让人去堵其他七个县的决口。若是堵不住也给百姓们一个交代?”田三六看着他,又看着胡宗宪,指着滔滔江水:“两位大人,就算整个大堤上所有人都跳下去,也堵不住。如果你们觉得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田三六第一个跳下去去堵!”
谭纶沉默了,他岂能不知堵不住?
他看向已经组成人墙,准备随时下水的士兵们,眼眶湿润:“这些都是前线与倭寇作战的好儿郎,难道你们就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跳下去?”
“百姓们要什么交代?百姓们要的诛杀元凶,百姓们要的是活路,不是要这些为国为民的好儿郎们替那些贼人赔上自己的性命!”
戚继光也动容了,虽说要爱民如子,用兵如泥,可他又如何舍得自己带出来的兵去做十死无生,根本没有任何可能成功的事?
“若是直接泄洪,建德百姓那儿怎么交代?”谭纶看着田三六,却没有任何怒气,反而甚是欣慰。
自己被官场磨光了锐气,很多事只敢想不敢做,可眼前这个十六七的少年,自己的学生却棱角分明,敢于为民请命。
胡宗宪这位浙直总督也沉默下来,被眼前这个泥人小吏的气势所压制。
田三六依旧在借势,但他这次借的是天地正气,人间大势。
正如日后海瑞以区区户部主事的身份孤身赴死上奏骂嘉靖一般,他一身正气,拳拳为国为民之心,说出了所有人想说都不敢说的话,做出了所有人想做都不敢做的事。
即便是嘉靖这个大明独夫,也不敢杀他。
满朝官员谁也不敢小觑他,更是把他奉为大明神剑。
“交代不了,那就不泄洪!”田三六毫不迟疑,马上回答。
谭纶:“不泄洪,淹了八个县,你是要帮着他们兼并百姓的土地么?”
“淹八个县,各县顶多淹一片,便是死人也有数。可淹一个县,那就是连山都得淹了,死的百姓便无数了!”
田三六毫不退让,更是看着胡宗宪一字一顿的说道:“胡部堂,存地失人,人地两失!存人失地,人地两存啊!”
嗡,宛如一道炸雷在耳边炸响,胡宗宪三人全都呆住。
田三六高声:“淳安没有淹,淳安还有粮,淳安所有的粮仓现在都是满的!几位大人应该都知道!若是三位大人担心赈灾粮食的问题,我可以保证,淳安的粮可以全部拿出来赈灾,就算不足以支撑八个县的灾民,也能拖到朝廷的赈灾粮来。其他八个县的灾民,也可以来淳安安置!”
他说完,唰的一声抽出胡宗宪给的剑:“我田三六虽不是军人,却也愿意立下军令状,若做不到,便死在这把剑下!”
闪电划过,照亮了周围,胡宗宪三人看到一张毅然决然的脸,双眼透着无比坚定的目光看着他们。
恍惚间,胡宗宪明白过来,为何之前在淳安大堤上,他会产生眼前这个泥人小吏竟比他这个封疆大吏更有威信的错觉。
那不是错觉,而是事实。
这样一个能为民请命的拼命少年郎,百姓们如何不信任。
“把沙包全部推下去,人墙该下的还要下!”
胡宗宪目光坚定起来,视线从田三六的身上挪到决口处:“当兵抗倭是为国为民。抗灾堵水,也是为国为民!”
见田三六面露急色,胡宗宪方才露出欣慰的笑容看向他:“田书办,便按你说的去做。这洪不泄了。”
“部堂...”谭纶着急,被胡宗宪打断:“百姓要骂娘,便骂我胡宗宪的娘。朝廷要罢官,便罢我胡宗宪的官。老家里那些给我立了牌坊的乡亲们要推了牌坊,也让他们推去吧。”
他一瞬间苍老了很多:“你这个学生说的没错,淳安没有受灾,还有粮,淹了八个县,还救的过来。他们想趁机兼并土地,还有我们撑着。若只淹建德,这几十万百姓,会死多少人?”
谭纶不说话了。
胡宗宪看着田三六:“天快亮了,你去杭州拿人去吧,给淳安百姓们一个交代。”
田三六收剑回鞘,郑重点头,别了谭纶和戚继光,向着杭州方向而来。
胡宗宪看着消失在黑暗中的田三六,向谭纶说道:“谭子理,你收了你个好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