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项燕幕府的军令如何,他们都一齐打起了项燕大军的旗号,争相抢占一座座空城。
项燕大是恼怒,立即下令整肃兵马:凡愿入大军抗秦者,一律进驻大军营地,不许擅自强占城池;凡擅自强占城池而拒绝入军者,一律视为私兵,限期旬日退出城池!
随后,项燕幕府才算是清静了些许。
项燕也是楚国武安君,功勋卓著,只要不受搅扰地铺排军事,终归还是大有收效。
他首先整肃幕府,以景氏大将景祺、屈氏大将屈定分别为全军副将;以昭氏大将昭萄为军师;以项梁为前军主将,以项伯为后军主将,全部中军主力则由他亲自统领。
如此任将,既安抚平衡了各个大族势力,也同时保住了大军战力不至于有很大的削弱。
紧接着,项燕对老军与新聚氏族军队做了明确统属:原先大军分前、中、后三军,由项燕父子三人分领;其余新聚军队分别由昭、景三将率领,各部兵力大体都在十万上下。
诸般铺排之后,各方皆大欢喜,军中纷争总算没有再起。
项燕立即幕府聚将,宣示了抗御秦军的方略:
“诸位,本次御秦方略,放弃陈地诸城,大军退至平舆、汝阴地带,而后找机会出战!有此部署根本只在一处:秦强楚弱。当此之时,楚军欲胜秦军,得空其当守,以淮北陈地诱使秦军分散兵力,而后方能寻找战机。非此,无以胜秦!”
“大将军之策,末将不敢苟同!”景祺率先发难。
“我等亦不敢苟同!”屈定、昭萄同声响应。
“老夫愿闻三位将军高见。”项燕冷漠地坐进了帅案。
景祺昂昂然,拱手高声道,“秦以一国之力而连下四国,再加九原、代郡防范匈奴,西部戎狄,足可分秦之兵二十余万!以及各地关塞,城池的驻军,再去秦军二十万。如此,秦军攻楚兵力能有几何?以末将算计,至多三十万而已!我军几何?六十余万!以六十万大军对三十万,却说秦强楚弱,大将军岂非大谬也?”
“谁说秦军三十万?”项燕冷声问道。
“斥候、细作,楚国义商连番军报,大将军都视而不见么?”
“此乃蒙恬小儿奸谋,诸位就要听之信之?”项燕脸色已经变了。
“蒙恬是边军统帅,此番秦王任他为主将,可见其猖狂轻敌,论兵事才能,定然和王翦相去甚远,我等以为,至少当据守陈地与秦军决战!”
“正是!富庶淮北若任凭秦军蹂躏,非大楚国策!”屈定昂昂跟上。
“陈地商路当真弃之不顾,赋税必将锐减!”昭萄也立即跟上。
“三位将军既有坚执之见,老夫只有禀明楚王再做决断。”
这便是楚国,军有私兵而府有族将,战法决断往往牵扯出种种实际利益。统兵主帅非但难以做到“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也难以消除麾下将军们各自利益碰撞而生出的歧见。
楚国徒拥数十万大军而鲜有煌煌大胜者,根源皆在于此。以项燕之楚国末世名将,无论如何清醒,也不得不循着长久累积的传统行事,上报郢寿庙堂权衡决断。
当然,项燕也不会自甘退让。
在跟楚王禀报方略歧见的同时,又向楚王另外上一封,以“旧伤发作,不堪重负”为由请辞归乡。
第一份奏报刚刚到达朝堂,后则派出项梁专程晋见楚王细细说明,至于结局如何,项燕还真没有多少把握。
几日之后,项梁归来,也带来了楚王的特使。
特使宣读楚王诏书:秦楚大战在即,所有方略部署皆以大将军项燕亲自决断,任何部将都需奉将令行事;大将军操劳致病,寡人和庙堂大臣无不忧心如焚,然战事在即,还需大将军带兵抵抗秦军,以振兴我大楚霸业!故而,寡人派遣太医署一位圣手入军,专司大将军病体,其余诸事,待胜秦之后再论。
宣布完楚王诏书,特使又进行一番抚慰,留下太医独自离去。
项燕立即召来项梁,询问庙堂情形,待项梁叙说一番,项燕却更是忧心忡忡了。
项梁说,楚王命他当殿陈述了父亲病情与归乡颐养之请,而后直接指点着名字,让世族大臣们说话。
然而,大臣们却没有一个人开口,举殿默然了足足小半个时辰。
最后还是昭氏老令尹说了一句话:抗秦离不开大将军!
于是,大臣们纷纷附和,这件事就算过了。
之后,大司马景柽出班说道:楚军集结已达六十余万,已然超过秦军一倍,堪称史无前例!项燕南撤未必不可,然关键在于,必须尽早与秦军决战,并大胜秦军,否则等春夏之交的雨季到来,楚军粮道便要艰难许多。
景柽之后,楚王率先拍案赞同,说秦军远来,疲于奔命,自是力求恢复元气后再战,我军则当以汝阴坚城为根基,早日寻求决战,不可延误战机!
此后,所有的大臣都是慷慨激昂,争相诉说了要大将军尽早决战秦军的种种道理。
有人说楚军有墨家机关相助,士气高涨,胜秦势在必然;有人说楚国民众仇秦已久,不可坐失民望;有人说秦军粮道绵长,如果截断粮道则秦军不堪一击……
“父亲,务求速战速胜,已成庙堂不二之论!”项梁一句了结。
“庙堂,要和老夫交易,以全军将权,换老夫速战?”
“此等情势,很难改变……”
项燕连愤怒的力气都没有了,怆然一笑,摇摇头叹息一声再也不说话了。
说实话,项燕对战胜秦国还是有些底气的。
秦国大军南进,必然不会是三十万兵力。加上秦国雄厚的粮草和兵力,断然不会急于与楚军决战。
第一步:楚军若能整肃军队,深沟高垒,依托淮水、江水两道天险坚壁抵御,只要楚国不生内乱,秦军取胜几乎没有可能。
第二步:大军退至淮南,放弃整个淮北;秦军战无可战,空耗粮草时日;而且,北方尚未彻底安定,期间难免有战事发作,秦军必有分兵之时。趁此机会,楚军可做闪电一战,胜算少说也有八九成。
更重要的是,项燕还有着自己的打算。
只要昌平君能成功逃出秦国,他会立即率江东几十万嫡系,回返江东,协同楚国王室,再图发展,至于现在的楚王,那不是自己该管的。
在已经热起来的三月末,楚军撤离了陈地十余城,浩浩荡荡地开向了南方。旬日之间,楚军抵达淮水北岸。
项燕下达了布防将令:三十万楚军主力驻守汝阴郊野,构筑壁垒;三十万氏族汇聚起来的军队分两部驻扎,景祺率军十五万驻扎平舆郊野构筑壁垒;屈定率军十五万驻扎寝城郊野构筑壁垒。
两三日之后,三部大军在淮水北岸自西北向东南连绵展开,日夜构筑壁垒,气势壮观之极。
…………
四月初,秦军开过颍水,在西岸立起营地。
大军南来,依照白起事先拟定的方略,井然有序地推进着。
进兵之期大军一分为二:蒙恬率主力大军四十万,以日行六十里的常速稳健推进;李信率后军二十万,逐一占据楚军所弃的陈地城池,并会同南阳郡守派出的官吏接管,抓紧恢复商旅、百工、农耕,使民生进入常轨。
李信给每座城邑各留了五千人马防守,陈城留守军马一万作为策应,所有陈地民治、军务,全部交给后援的李斯统辖。
待到诸事安定,李信率领剩下的十余万人马向南开进。
这是秦昭王时期,武安君白起屡屡与山东大战为秦军奠定的扎实进兵传统,更是范雎远交近攻战略的“化地”体现。
当年的长平大战,若无河内郡做为坚实的后援基地,秦军根本不可能在上党苦寒山地与赵军对峙三年。
蒙恬的进兵军令很简单:以坚兵之阵常速南进,逼迫楚军在汝阴城下扎营对峙。
所谓坚兵之阵,是不求兼程疾进的作战行军阵式:重型连弩营前军开道,骑兵两翼展开行进,中央步军以战阵排列前进,以各关塞调集的一千辆战车为殿后,负责运送火器、弹丸。
如此阵式在地形平缓的广阔原野推进,既无山塬峡谷遭受伏击之忧,又可随时立地为战,因此不怕楚军在他们进兵途中突然发动奔袭战。
这也是蒙恬对楚军世族私兵的有效防御。
楚军主帅的项燕能收缩南退,足见其清醒,亦证明他不会草率小战。
然则,楚国氏族所聚集起的私兵却是求战心切,未必不会贸然一战。
故此,秦军南下进兵,首要预防者便是奇袭战。
最终,秦军的营地扎在了与汝阴要塞遥遥相对的一片山塬河谷地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