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轮回，果然是无尽轮回。

宁歌只后悔自己当初为何要想不开自尽。

这是第三百九十九次了。

每次宁歌都会复生于自己十六岁初遇徐凉那一年，而后在十八岁时死去，她尝试过无数种活法，但没有一种能逃脱必死的命运。

同样的人生过得久了，宁歌觉得腻歪，她觉得一切都因自己爱上徐凉而起，甚至试了试在无尽轮回中杀掉徐凉，可一切没有任何改变，依然是家破人亡、十八岁时死去。

甚至死亡的时辰都是限定好的——早一刻晚一刻都会被人救活，反而是到了时辰，身体就会不由自主地作出自尽的动作——跳崖、悬梁、咬舌、投湖……不一而足。

宁歌觉得有点崩溃。

幸好，也不是什么都没变化——每死上一百次都会见到那自称心魔的女子一次，那人总是站在一片露时花海里，身影单薄虚幻得像一道青烟，笑着问她：“你后悔了么？”

魔由心生，是谓心魔。

最初宁歌还嘴硬：“不悔。”女子冷笑着把她投入了轮回。

第二次宁歌认栽：“我后悔得不行。”女子冷笑着把她投入了轮回。

第三次宁歌抱着女人的大腿痛哭：“你要我怎么样啊你倒是说啊！”女子冷笑着把她投入了轮回。

冷笑，冷笑你妹。

这是第三百九十九次，宁歌相信，这也是最后一次。

十六岁的这个春闱，宁歌再次睁开眼，在由远及近的鼓乐声中，远远的官道上现出一匹匹朱鬃马，百姓的欢声里，领头的徐凉骑在马上，一步一步的走近。

那少年捧着皇诏，面上殊无喜色，温良儒雅像一块上好的美玉。

即使已经看了数百次，宁歌的眼眶还是微微有些湿润。

那是他们最初的相逢，从那天起，宁歌的眼里就再容不下别人。

从此，欢喜为他。

可徐凉有一个未婚妻。

他同宁歌说起小凌，说起她同他青梅竹马、为他红袖添香的那些年岁，同宁歌说起他在这世上唯一的牵绊就是小凌，他一定会娶她为妻。

他的眼里有星星。

从此，贪嗔也为他。

再后来一切急转直下，小凌被纨绔劫走卖进了青楼，徐凉在相府门前跪了三日三夜脱水晕厥，宁歌知道这一切的时候只接到一道圣旨。

“状元徐凉才华无双，品行端正，出身清贫不改其节，寒窗十年不移其志，终夺进士魁首。宰相宁甫阁之女、明靖郡主宁歌，性行温良，德才兼备。二人性情相和，门当户对，实乃天造地设之良配，兹赐二人姻缘，择吉日成婚。”圣旨上这么写。

徐凉清醒过来的时候，宁歌小心翼翼地把圣旨递给他。他眼里的光慢慢消失了，变成了一片死寂。

他们就这样稀里糊涂成了夫妻。

而后，乱起，家亡，国破，半年之后，徐凉身披皇袍入主了那幢金灿灿的王城。

宁歌历经轮回早已看穿了个中的种种曲折，可这已经是她最后一次回顾往昔的机会了，她什么都不愿改变。

她被徐凉锁在妄念楼里，成了京城里人人唾弃的妖女。

当时她觉得，妄念妄念，大约是在告诉她，这一切都是因她妄念而起的罪孽。

正是四月，妄念楼外的露时花鹅黄嫩绿地开了遍地，花萼的曲线娇嫩秀美，好像女子脖颈的弧度。宁歌年少时总喜欢信手采撷，抓了几朵就递进口中吮吸，花蕊清甜如蜜，爹爹见她喜欢，便命人在她的小楼边种了一地，由她随时赏玩。

时至今日，周边皆成了无人打理的荒地，唯有这片露时花一片欣欣向荣，在这片荒野围出的海洋里像一座被人为隔绝开的孤岛，空余下这孤芳自赏的寂寥，茫茫无际。

事情是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的呢？是该怪我当初不应爱上他，还是该怪那些佞臣们对我的讨好，抑或这些都不过是命运使然？

徐凉难得肯出宫来妄念楼里陪着宁歌，正采了朵露时花缠在宁歌鬓角：“我的宁歌大小姐，这世界上的事情本来就没有谁对谁错，每个人都不过是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而已。”

宁歌什么都听徐凉的，可唯独这句话不信：“这一切因我而起，那自然就是我的错。”

徐凉摸摸宁歌的脑袋，宠溺地笑笑，不同她争辩。

宁歌却不服气：“你看，要不是我爱上你，小凌怎么会被那群蛀虫陷害进了教坊？要不是小凌被陷害，我又怎么会嫁给你？要不是我嫁给你，哥哥怎么会收小凌为妾室？要不是小凌成了我的大嫂，你们又怎么可能有机会兵不血刃地杀掉我的爹爹？”说到爹爹，宁歌有点儿伤心，抽了抽鼻子，“这一切，不都是我的错么？”

徐凉想了想：“好吧，那就把这一切算作是你的错好了，你现在不正是在赎罪么？”好像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徐凉竟然难得地对着宁歌笑了笑，那目光温柔缱绻，一切恍如昨日。

宁歌这才罢休，气呼呼地蜷缩在徐凉的怀里：“早点承认不就好了？徐凉你就爱惹我生气。”她大着肚子，做出这么个蜷缩的姿态殊为不易，坚持了没多久就忍不住唉声叹气，“徐凉你为什么还不册封王后？你非说得等你娶了妻子我才能走，我已经快忍不住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