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凉皱了皱眉:“你可是双身子的人,整天就知道在外乱跑,也不怕教坏了孩子。”
说起孩子宁歌又高兴了:“我猜这个孩子不是你的!你觉得呢?”说着凑到徐凉耳边咬耳朵,“要不这样吧,我生完孩子就离开,你呢,就和小凌一起把我的孩子带大,好不好?”
徐凉推开她:“不。”
也不知道是说哪个不。
不过这种情形也不是第一次,宁歌一点都没有丧气,继续追问:“我昨儿个才想起来,你在洞房花烛夜还说过今生今世只娶我一个女人,难道你今后都不会娶妻了不成?那我岂不是得活得比你还长?不成不成,你要是不娶妻,我就带着孩子一起投湖自尽去。除非……除非你那时候,就已经是在骗我了?”
徐凉忍不住了,反驳:“我可从来没有骗过你,你也不许投湖——你那时候还说要和我一生一世在一起。”
宁歌比徐凉狡猾:“可我没说我说过的话作数啊,你不是读书人么,难道不知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说着又有点儿哀怨,“徐凉,你为什么不让我走呢?”
“你真的这么想走?”
宁歌重重点头,鬓发散落下来,徐凉给她缠上的露时花飞进了花海,再也找不见了。
“也罢,那就……如你所愿。”徐凉猛地站起身子来,宁歌一时失去了支撑,倒在花海里。
宁歌也不急着爬起来,看着徐凉远去的背影,她有种冲动想将他留下来,想问问他,是不是因为我也是你的妄念,所以才把我锁在这里?
可她什么都没有说,只嘻嘻地笑起来,嗓音清亮好听,她笑得太开心了,竟然就在花丛里打了几个滚,弄得一身都是花瓣碎叶,一张好看的脸脏兮兮。
徐凉没有回头。
这是宁歌同徐凉的最后一次相见。
徐凉的封后大典定在七月,王城中忙成一团。
六月,宁歌产下一子。
七月,洞房花烛,宁歌握紧了手中的剪子,算准时辰,稳稳地按入自己的心脏。
花海再现,果然那女人就在眼前。
宁歌甩了甩手,作为凶器的剪刀就在手中——不过自己身上的时光却仿佛倒转了一般,仍是最初自尽前的情状。她掂了掂剪子,微微垂着头,趁心魔发问前说:“你说过,魔由心生,是谓心魔,所以杀了你,我就可以解脱了,对不对?”
心魔警惕地退后一步:“看来你这次学了不少东西……”宁歌笑着打断她:“别紧张,我一介凡人哪能伤到你呢?不瞒你说,在这几百个两年里我寻访了无数所谓洞天福地、陆地神仙,翻遍典籍,依旧一无所得……可见你们心魔也不是那么好杀的。”
心魔却并没有放松,她同宁歌两位一体,知道宁歌并不是无的放矢的人,不惜暴露自己的目的提醒她这些必有所图,她皱了皱眉头:“我最近确实对你关注少了些,明人不说暗话,你是想做什么呢?”
宁歌似乎也料到这并不能降低心魔的警惕,但也不以为意:“你是我四百个轮回前的心魔,你在想什么我还会不知道么?”她的微笑柔和,眼睛却如深潭一样深不可测,让自命不凡的心魔都暗暗心惊,甚而摆出了防御的姿态——她竟忘了宁歌是个凡人,完全没有伤害她的能力。
“哎,别紧张——我还想多和你说会儿话。这零零总总活了八百个年岁,身边尽是些牵线木偶,一直陪着我的,可只有你啊。”她的声音轻轻柔柔,好像真把心魔当做了贴心好友。
宁歌抛了抛手中的剪子,笑得更为欢畅:“我从来都没想过要伤害你啊,我的心魔,我怎么舍得让你死呢?”说着她把剪子转了个圈儿,稳稳当当地,就要送进自己的心口,“我只是在那无尽轮回里头死得有点儿心烦了——这里的我才是真实的我不是么?我所求,从头至尾,不过一死罢了!”
心魔却大惊失色,所谓魔由心生,心魔原本便依附着宿主存在,倘若宁歌身死,心魔也决计没有活下来的道理!她身形一闪就要拉住宁歌,却忘了自己没有形体,急切之中,双手律动,迅速地掐了个诀,向来笼罩在周身的薄雾渐渐淡去,整个人好似从虚空中具现一般逐渐有了实体——她伸手抓住宁歌心口的剪刀,情急之下使足了力气往外拽——不过她并没料到宁歌将剪子捅入心口就再没用力,方一触手便知不对,十成力气用到了空处,却见宁歌纤细的手指轻轻一拨一甩,那把剪刀尚且沾了宁歌血迹的剪刀便借了心魔的手劲直直往她的喉头而去。
心魔虽道行比宁歌不知高上多少,可并没有以自己的实体与人对敌的经验,一见喉头要害被攻,手忙脚乱地就要抽回手去拦,手臂在这时却偏偏被宁歌死死拉住了。
宁歌纤长的指甲方才还沾着自己的心头血,此时却狠戾地在心魔的手臂上拉出长长的一道血口。
这一道小小血口在此时的心魔看来竟比飞向自己喉间的剪刀更为可怖,她狰狞而绝望地望着宁歌,不知道是恼羞成怒还是仅仅在乞求。
宁歌见状,知道自己料中,“咯咯”笑起来:“心魔你这么多年都做了什么呢?我原以为你至少会抵抗一下……难道你忘了,宿主的鲜血与杀念是对付心魔的最好武器?”
心魔这时候确实想起来了。
可是,你怎么会知道?
心魔已经说不出话,随着指甲上的心头血侵入皮肤的还有令她心惊的杀念——那念头迅速地划破她虚无的识海,心魔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就轻飘飘地倒了下去。
宁歌捡起掉落在地的剪刀,舔了舔上头的血迹,面上的微笑好像一副完美的假面一般凝固住了:“为了凝这一缕杀念,我可是杀了徐凉二百十五次、杀了爹爹一百三十四次呢……心魔,你死得并不冤……”她顺手抓过心魔的一缕青丝在手中把玩,看着心魔从脚到头慢慢消散,直到手中握着的青丝也虚化不见。
花海的边缘开始破碎,一点点化作飞絮融入无尽黑暗的虚空里。
这是心魔造就的幻境,心魔身死道消,幻境自然也无以为继。
宁歌看着点点消散的花海,嗤笑:“到底你不过是四百个轮回前的我,还眷恋着花海这虚无的表象,不得解脱——这片花海,就由着它们跟你一起飘散吧!”
点点金色的魂力从花海中升腾而起,凝成半卷金色的丝线,在空中飘荡了几圈,尔后好似突然找到了主人,柔顺地依附在宁歌的手腕上,而后一圈圈地缠上去,乍一看好似一朵盛放的露时花。
虚空里,女子的唇边尚沾染着鲜血,心口的伤更是染得一身白衣鲜血淋漓。可她腕上的露时花好像汇聚了星空的颜色,辽远唯美得像一个逝去了的梦境。
大概这才是一切的终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