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有意把所有人引到这里的，可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宁歌强自按下心头疑惑，静观其变。众人又走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白露的灵针终于停下，悬停在一尊奇异的植株上方。

这时候那怪异的声音已经大到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声音的源头显然也是这尊奇异的植物。

植物表面密密麻麻地覆盖了一层在这冰原上随处可见的菌菇，可不知这层菌菇底下究竟是什么，原本青碧的菌菇在植株身上变成了铁锈一般的深红，而说它奇异，则是因为这尊植株看上去是个侧躺着的人形。

这人形植株四肢皆为铁木所铸，七窍中钻出大量乌黑的、细如发丝的杂草，胸腔处破了一个大口子，大量的气流从那口子里涌入，又被排出。

“吸——咻——”

宁歌这才晓得那怪声原来竟是它在呼吸。

灵针仍然凝定在怪物的上方，毫无疑问，这就是——或曾经是，谷雨爱慕的那位大师兄。

谷雨怔怔地跪坐在地，也不管有没有毒，把大师兄的遗体抱进怀里，伸出手去拨开大师兄面上的菌菇，不料那菌菇甫一触碰就爆开，化作一滩腥臭的血水。随着谷雨的触碰，他脸上的菌菇尽数爆开，露出一张血肉模糊的脸。

那张脸上还带着一点最后的痛苦和狰狞。

宁歌的目光却锁死在了另一个方向。

在密林笼罩的阴影里，五步之外的巨石上，一个全身都笼罩在黑色斗篷底下的人仿佛融合在了影子里，影影绰绰的看不真切。那人正饶有兴致地支着头，打量着这群不速之客。

她艰难地转过头，惊恐地发现所有人都盯着谷雨和大师兄，对那人的存在视若无睹。

不，除了白露。

白露也正看着那黑衣人，双唇翕动，却没发出声音。大约察觉到了宁歌的视线，她又转过头来，冲宁歌调皮地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

宁歌只觉得后背寒毛炸起。

白露是个疯子。宁歌在心内定论。

黑衣人站了起来。

明明前一刻还是正午，在他站起身的瞬间，黑夜降临。

“滴答——”犹带寒气的水珠穿过铁树枝丫的缝隙，好像一块冰砸在头顶，激得宁歌一个寒颤。她动了动眼珠子，从无梦的浅眠里清醒过来，轻推了推左手边警戒了两个时辰、正努力瞪大眼睛抵抗着睡意的猎人单飞，示意他休息一下。

又是新的一天了。

方才的水珠仿佛是个信号，更多、更密集的水珠随着太阳的初升坠落下来，抬起头还能望见湛蓝一片、天空一般的冰面。

朝阳自东面跃升而起，炽热的高温将这片天空融成一片氤氲，化作雨水，沉沉地坠下。

大抵天倾也不过如此。

不过哪怕天倾也同他们无关。

他们已不在人间。

宁歌流落到这冰原地下国，数来已是第五日，被这黑衣人关入结界，也已第三天。

宁歌侧耳听了听，除了两道怪异悠长的哨音，余下细细数来恰好十一道熟悉的呼吸声，这才在心里舒了口气。

又熬过一天。

与宁歌被一同拘禁的，除了猎人单飞，还有仅剩的十个玄道宗子弟。这些凭藉道术、看上去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的天之骄子们，此时也同宁歌一样瑟缩在树木荫蔽的角落里，乖巧得像一群被圈养的兔子。

兴许，在那个端坐巨石之上的怪物看来，他们也同兔子没什么分别。

他只是随手画了一个圈，圈里所有的人就仿佛变成了无头苍蝇，失去了方向感——他们试过了能想到的一切办法，可无论睁眼闭眼、互相协助、借助灵器，始终没人能走出这片玄道宗人所谓的结界。

好在他并不限制任何人的行动。

宁歌不着痕迹地打量那个黑衣人——那怪物好似不用休息，这三日里还未曾合过眼。此时他左手搁在膝上，掌中托着一团朦朦胧胧的光，正饶有兴致地看着身旁两具横陈着、权且还看得出人形的绿植。那怪物掌中的光团随着他的吐息变换着颜色，两尊绿植也随着光团的强弱起起伏伏，光团最强盛之时，它们甚至会挺身坐起，“荷荷”地急促呼吸，伸出手抓向那团光的方向。

宁歌听到的两道怪异哨音正是由此而来。

宁歌甚至认得其中一具——那个叫谷雨的少女，在看到黑衣人的瞬间，她确认了仇人，迎身而上，纤细的身躯在那一瞬间爆发出令人为之侧目的力量。宁歌不知道她所求的是什么，明明所有人都晓得，面对那个怪物，没有半分胜算。

也许她确实只是想同她的大师兄待在一起。

于是她就真的同她的大师兄躺在了一起。

黑衣人伸出右手，枯瘦的指掌将她的心脏洞穿，落下。

没人知道谷雨在最后一刻看到了什么，她脸上看不出痛楚挣扎，只隐隐约约地浮出一丝讥嘲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