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长留早已记不清这是自己来到银月寨的第几年了。
他只记得最早听闻银月寨大名的时候,自己还是个意气风发、眼里除了修炼再容不下他物的少年。
正如现在站在铁槛外的少年一样。
抬眼打量红绳束额少年眉头紧锁的神情,贺长留突然觉得自己当年可比这小子混的好多了。
自己当年好歹能想到什么就做什么,但眼前之人原本一直沉浸养蛊之术,如今却要被派来做这些杂七杂八的活计。
其人正苦恼地翻看着积灰的名册,忍着呛目的尘埃艰难地点着人数。
目光越过贺长留看向其身后一个老态龙钟的家伙,竹笔嫌恶地点了两下:“再加上他,赦免的数量应该就比四当家多了吧。”
少年身后一个捧着名册的手下摇头:“才多了不到十人,还是再多一点为妙。”
少年露出肉疼的表情:“只是糊弄苗忆诗而已,出这么多血作甚。日后不对付四当家了吗?”
手下并未因此口软:“如今三当家在寨主眼里有些麻烦,最好还是顺从些,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啊。”
竹笔一划,将包括贺长留在内的五六人一并圈上:“要是把这些都放了,加起来够了吗?”
手下捧着名册又核对了几番:“开少爷还是仔细些吧,这些人里还有好些没用完呢。”
少年闻言转身,与手下一起没入远处的阴影里:“平时教你们分开关押,非要图省事随便圈着,现下还嫌麻烦不够吗……”
身后的声音又蠢蠢欲动起来,贺长留打起的精神也垮了下去,斜倚在污泥附着的墙边伴着嘶哑催眠的嗓音昏昏欲睡。
据说银月寨刚换了新的寨主,为表新寨主和善平明之理,银月寨煞有介事地大赦地宫中无数陈年旧犯,方才那少年和手下也是为操持此事而来。
贺长留只觉好笑,连偌大的中土都不见了王侯将相,这偏居南疆深山的小寨之主却还要过皇帝的干瘾,撒一把干瘪的米粒换取老鸡的赞歌。
前些日子消息在地宫里传开时,囚徒们只当是寻常笑话听腻时突然冒出的拙劣新骗局,直到如今三当家继承人亲临地宫,他们才认真起来。
但这位继承人相当循规蹈矩,除了一些关押二十年以上的老东西获赦之外,略年轻点的一个也没被选上。
离开地宫与否并不在贺长留的考虑范围之内,无数暗无天日的时间里,他早已麻木了关乎地宫内外的一切,就算老死地宫也不知该怨恨什么。
如果真的有机会离开地宫的话,他还有什么念想呢?
那个地方,还没能看上一眼呢……
但那终究只是如果而已。
听说就在新寨主决定大赦之前,曾经负责管理地宫的银月女子差点被关进来,不过其人倒展现出了前所未见的烈性,在进入地宫之前就自裁谢罪了。
平日贺长留在地宫所见,那女子不说惜命如金也大差不差了,能作出这般惊天之举,应当也不是什么软蛋。
不过她害怕地宫也是正常的,毕竟她曾经的每一天都在见证地宫是如何将人变成鬼的。
铁槛外的光亮晃了眼睛,贺长留翻了个身正要睡下,就被身后的手拍醒:“喂,别睡了,站起来我看看。”
红绳束额少年的脸正在眼前,贺长留深知其人身份,只能咽下不满站起身来。
少年盯着其人满身污浊露出嫌恶,挥手招了一只赭红蜈蚣顺腿爬上。
贺长留心知是老规矩了,当下调整了呼吸,任由蜈蚣攀附在脊柱后方查探建木。
少年脸上的嫌恶转为不忿:“都这样了你还说有用,你们平日就是这样愚弄我爹的吗?”
手下的声音有点委屈:“开少爷,这人可是中土修士,比起那些南疆杂鱼确实好用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