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配药窗口接过大夫递来的药,谢阿福踏着有些僵硬的步伐,微瘸着穿过人流,缓慢地朝医院大门走去。
此时此刻,那些议论给他带来的过往回忆就像一把锯刀,在谢阿福的脑海里来回切割,让他的脑子深处有一些抽痛。这种深,不是意识和思想的深,而是物理空间上的,近乎于头颅中央的位置。
以谢阿福的词汇量,他很难用一个词精准地描述出那种痛感。
大体就是,寻常腿肚子抽筋的感觉被平移进了脑子里,仿佛有一条布满了荆棘的细绳缠绕住了脑仁,无论是动脑子还是脑袋,都能感觉到那密密的刺扎感。
但谢阿福这么多年来,一直在努力地让自己克服对这种疼痛的恐惧,因为他脑海里的记忆曾被碾成过满地凌乱的花泥,他想把它们从泥沼里逐一捡拾起。
哪怕他有时候也不太确定,他历经疼痛拾起的那朵被泥水腐蚀的残花,是否真的落自属于他的那棵记忆之树上。
“谢阿福,过来一下。”小护士的声音穿过充斥着纷纷议论声的长廊,略有些洪亮。
谢阿福顿了顿,转过因疼痛而变得有些僵硬的后脖子,看向廊道尽头的护士站,喊他的小护士背后的墙上,还贴着请勿喧哗的标语。
小护士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嗓门大了,下一句便噤了声,转而有些焦急地朝着谢阿福做着“过来一下”的口型,一边还不停招着手。
于是谢阿福挪着步子朝护士站走去,而小护士见此状,也俯身从护士台的桌下拿出了一袋水果,然后赶忙小跑几步送到了谢阿福手上。
“拿着,给小宝补充营养的。”
谢阿福自然不好意思收,但小护士态度坚决,最后他只能道着谢,心怀感恩地收下。
这些年,他几乎每周都要来一次这家医院,这里的护士们不仅认识他,工龄长的那几位,几乎是看着小宝长大。她们不是第一次这般照拂他们,这让谢阿福心中的亏欠越积越多,却不知道该怎么还。
护士台的边上,一个正在签字的中年男人把这一幕尽收眼底,那张正被签署的病单属于一名叫做着陆青的女性患者,年龄仅八岁。
男人衣着浅蓝色衬衫配黑色的西装裤,袖口和衣领系得笔直工整,鼻梁上架着副细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神情严肃。
若是仔细看,会发现他就连黑发间冒出的那几缕白发,都被他梳理得一丝不苟。
毕竟五十四岁的地质学家陆长松自踏入工作的那一年开始,便无时无刻不在用“得体”二字来要求自己。
他与不远处穿着破旧大袄、头发凌乱、身板还有些佝偻的谢阿福站在一处,虽地理位置上都站在护士台边,但却仿佛被划分出了两个世界。
按道理说,陆长松和谢阿福的世界本不应该有过交集,但此时陆长松看着谢阿福蹒跚远去的背影,却觉得对方给了他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耳边,有不明情况的新人护士问起了缘由。
“你问谢阿福啊,那可说来话长了,你虽然年纪小,但是02年那场事故应该听说过吧,就维德钢厂中毒那事儿。”
“当时出事的是维德钢厂的二厂,原址就在咱医院附近,我记得应该就在……维钢路那边,就是大烟囱那儿。”
“那烟囱原来就是二厂的,你有空还可以去看看,那里还保留了一些原二厂的厂房和仓库,不过里头都改建成别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