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扶慈和欧阳章华从金陵出发,走了一段马车,又换乘水路。
船比较大,设有两个蓬屋。一个稍大,坐着和章华、扶慈一样的客人,扶慈旁边有个老妇带着一个孩子。一个稍小,专做船长的休息屋。船长四十多岁,不太说话,腰间挂着一个酒壶,没事就会喝上两口,所以他身上一直一身酒气。一个黝黑的汉子常跟在船长身边,指挥六名船工划桨。有时,他也会亲自示范。
“老杨!让他们坐稳了,别乱跑。”船长对那个黝黑的汉子说。
“好嘞!”老杨喊了一嗓子,又向蓬屋里的客人喊一嗓子“坐好了喂!”,章华和扶慈一听,不觉将背往后靠了靠。老杨咧嘴对他们笑了一下,露出一口白牙。
船行了一半路程,浪大了些。这天夜里,扶慈突然觉得有些不舒服。她强忍了一阵,额头已经出汗,被章华看了出来。老杨过来巡船,章华便求他,能否带去那个小蓬屋让扶慈休息一下。老杨见扶慈着实可怜,连忙去问了船长。船长晚上要盯船,得留守在船头和船工们一起,只要扶慈不嫌弃,就让老杨带着他们过去。
他们沿着星光走过去,扶慈便感觉好了很多。当老杨把他们带到那个房间的时候,欧阳章华发现房门上有根生锈的铁条。房门顶上倒挂着三根圆形细木,本来是做装饰用的,但在欧阳章华看来,好像狗的嘴巴一样。
欧阳章华本能地往后退了一下,老杨走上前,“吱呀”一推门就直接进去了。欧阳章华跟着进去后发现,屋里明亮了起来。什么都是干净整洁的,但又显得匆忙,就好像客人匆匆搬走了的客栈。那是他第一次进这间房子,但他却感觉异常熟悉。崭新的还没怎么用过的太师椅,墙壁上挂着一个煤油灯,屋角有个木桶。他尝试去吹煤油灯,但灯并没有亮起来。他拿起木桶一看,里面也没有盛水。
“蛊怎么不灵了?”他想,一想完,煤油灯却亮了,闪着黑色的火苗。木桶里也有水来回摇晃的声音。只不过,木桶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蒙上了一层灰布,他掀开一层,却发现还有一层。连续掀了五六次,始终西岸不完那层灰布。“一定是扶慈儿蒙的”,他想。
再一看,只见扶慈在屋里的一个角落安静地坐着,看样子已经恢复了。太师椅前一个破旧的柜子,柜子上放着一个鱼缸,两条被剖开了的鱼被刮了鱼鳞,直挺挺地躺在缸底,血水结成了冰,整个鱼缸成了一个红冰坨。欧阳章华觉得一切都顺利成章,这个房间似乎和泉城的家里一模一样。只是,老杨并不在身边。
欧阳章华继续往前走,顺着木梯上了二楼。楼上左手边第一个房间应该是个书房,房间里会有个竹床。欧阳章华推门进去,里面果然如此,和他想的一模一样。他连忙推开隔壁另一扇门,里面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就好像在等着被人进来修葺一样。欧阳章华关上门,喃喃地说:“内卧怎么会是这个样子?!”他尝试着再推门进去,里面这才多了一张大床,床头摆着有船长和他夫人的画像。
他盯着照片看了三秒钟,忽然间才发现这原来不是船长和夫人的画像,而是欧阳章华和他父母一家三口的画像,画像里父亲欧阳庭的眼睛正在看着这个看画像的自己。在画像里欧阳庭明亮的眼睛里,欧阳章华突然感觉耳朵里一阵骚动,小家伙从耳朵里钻了出来,不安地在空中盘旋。欧阳章华忽然意识到,自己中蛊了。他猛地惊醒,看到其实他哪也没去,就在门前下呆呆地站着,小家伙已经回了耳朵,又开始寻找起姿势来。张扶慈跳着脚着急地和他说着话,说老杨刚从屋里里拿着一把刀跑了出去!欧阳章华再一听,船头那边传来阵阵尖叫,船长在大声的哭喊,让老杨别杀他。
这个房间被下了蛊!欧阳章华连忙去了船头,在老杨的背后一把把他死死抱住,船长吓得惊魂未定,咋呼着“给我上”。一个船工上来一脚向老杨踢来。哪知道老杨一转身,这一脚不偏不倚正好踢在了章华的腰上。章华一吃力,老杨便挣脱了章华的手臂。张扶慈看见老杨白着眼珠子,举着明晃晃的刀向自己跑来,连忙往后退。可再一看后面,却是那个老妇和孩子,他俩力气小,被顶在人堆的最外面。小孩眼睛被老妇的手蒙着,嘴里不停嚎啕大哭,显然是被老杨吓坏了。
章华喊着让扶慈快跑,连忙取出额头天眼处的那块皮肤,瞅准机会想往老杨背上贴去。可他刚准备跳向老杨,老杨却一扭身又向船长这跑来。扶慈怕老杨伤了那个孩子,以为老杨是想伤害她的,便从旁边将老杨往船头引。等她从旁边绕过去,老杨也跟着她往船头来了。船长一个劲地喊着“快滚!别过来”,老杨举着刀往他身上砍来。船长一个情急,伸手将旁边的扶慈拉到了他的身前。
章华眼看着刀快要砍到扶慈肩膀,冲上去一把拦住老杨的胳膊,左手将那块脸皮贴在老杨的后背上。老杨瞬间瘫软了下来,船长见老杨软了下去,将扶慈扔到一边,抢身上前趁机夺了老杨手里的刀,扔到了外面闪着星光的大河里。
欧阳章华伸手打了船长三个嘴巴,将扶慈搂在怀里。张扶慈瑟瑟发抖的身子,其实到目前为止都还没明白怎么回事。船长见扶慈乖乖躺在章华怀里,瞬间明白了怎么回事,自认理亏,也不还手,忙叫船工将老杨绑了,等他清醒了再好好审问。
“刚才怎么回事?”扶慈问章华。
“刚才我和老杨都中蛊了。”
章华让其他人先闪到一边,和扶慈走近老杨。老杨一脸疑惑地看着大家,搞不懂自己为何突然成了他们嘴里要杀船长的人。章华让他将刚才遇到的事慢慢说给他听,张扶慈这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戾鬼的蛊是这样的。
老杨说,他进了屋后,却发现欧阳章华并没有进去,便四下寻找起来。他猜想欧阳章华应该带着张扶慈在厨房,便果然在厨房看到了欧阳章华。两人又在内卧看到张扶慈坐在床边,神情好了很多。老杨想着,既然事情已经办好了,便出门将缠着棉布的钥匙还给船长。但船长很奇怪,一直不肯接钥匙,非让他留着。老杨不肯,便又将钥匙递给他。再后来,老杨突然感觉眼前一道光亮,他看到了一面镜子,从镜子中看到了自己。便感觉身上一股气被抽走了一样,再一睁眼,就已经是现在这样被绑住了的样子。
能连续给欧阳章华、老杨下蛊,说明这个戾鬼已经吸附了足够多的精气。如果中了这等蛊,想被动的出蛊,等蛊破,几乎是不可能的。欧阳章华知道,老杨遇到的是一个及其麻烦的事。可那个房间并不是为老杨备的,也不是为了欧阳章华和扶慈备的。照此说,本该入蛊的人,应该是船长才对。
船长喊了几个船工来,对老杨一阵拳打脚踢。错愕的老杨句句说的都是实话,但船长认为老杨在满口胡扯,是精神病!别说他,就连其他看见老杨拿着刀冲进来的人,也毫无意外地认定,老杨是要杀了船长的!船长说,等下了船带老杨去报官。欧阳章华一直在旁边苦苦劝解,不但毫无用处,反而让船长对这个救命恩人也不耐烦起来。船长收回了本来让他们休息的那个房间,让他们滚回人多口臭的大蓬屋去吧!船长被明晃晃的尖刀刺激的心有余悸,已经无法盯船了,过了一会便回到小蓬屋休息。
欧阳章华悄悄跟在船长身后,眼看着船长进了蓬屋,连忙将船长扣住,挖了左眼眼珠放在他的天眼上。船长挣扎一会,像突然醒了,这才发现自己手里握着一把明晃晃的尖刀,刀口已经碰到了自己的肚皮。要不是欧阳章华来,船长就会自己将自己一刀刀慢慢捅死。
欧阳章华趁船长未定神,偷将眼珠塞回自己的眼眶,质问他:“这辈子有没有谋害过一个深爱你的人?”单是这一句问,便让船长晃了神,他满嘴谩骂,矢口否认:要进牢狱的是老杨,老杨是杀人犯,他可不是!他经营着一条船,他为什么要杀人?他能杀谁?欧阳章华看着船长到了悬崖边还不自知,又气又恼,正色说道:“如果你还不说实话,等我下了船,就再也没人管你了。到时候你再着了道,那就晚了!”船长一顿浆糊堵了心,哪里听得进去,推着欧阳章华往外走,气呼呼地说:“不用你管,不用你管!”欧阳章华抵住房门,想进屋去寻,却奈何被船长扛地死死的,死活钻不进去。他一边顶着船长想往里进,一边大声喊道:“有没有这个人!有没有这个人!有没有她的物件?”船长反手将尖刀抵在欧阳章华的喉咙,欧阳章华这才止住了嘴。船长得了胜,一把将欧阳章华推了出去,把自己锁在了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