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扶慈一路看着繁花路景,并不着急,过了七天,两人终于到了山东泉城。
和江南以米食为主不同,泉城大多以面食为生。张扶慈在泉城看不到几处米店,面铺倒有很多,这和大道很不一样。张许两家在大道为了长田和米店生意明争暗斗,放在泉城,也都不值一提了。
章华说,山东是孔孟之乡,有很多礼仪讲究。各处风俗不同,到了泉城,要有一些小心谨慎。扶慈问到,有哪些不同?章华便举了一个吃饭的例子,说在泉城吃饭喝酒,位次不是随便可以坐的,也不像善渔湾一样,刚坐下没吃几口便开始互相举杯敬酒。扶慈想,果然麻烦,到时听章华安排就好。
两人下了车,便到一处民居集中地。欧阳章华引着张扶慈沿着一条一溜向上的道路慢慢走到尽头,有个略显破败的两层小屋。门前挂着一个黝黑大铁锁,似乎需要一个极大的钥匙才能打开。张扶慈上前拿了铁锁看,却只见锁孔极小,如绣花针洞一样。要不是有这个针洞,整个铁锁就好像一坨铸铁,将大门牢牢封死了。
欧阳章华上前,扶慈闪到一边去给他让道,只见他伸出食指,食指手指变长变软之后就伸进了铁锁的锁孔内,一扭动,锁就开了。
“这样的锁也就只有你能打开了。”张扶慈说。
“不,林叔林婶也能打开,我走前给过他们钥匙。”欧阳章华推开门,带着张扶慈进去。
这个锁的钥匙长什么样?张扶慈很是好奇。跟着章华进屋,屋内四间墙上都没有窗户,外面的光进来不够,四处暗淡看不清楚。章华从墙角摸出一个煤油灯,吹了几口气,煤油灯就自然亮了,接着,张扶慈看到屋内的桌上摆放着好几个拇指粗的蜡烛。煤油灯一亮,那几个蜡烛也跟着亮了起来,屋里瞬间明亮了很多。
靠街一侧的墙壁上,墙体表面的一层自动从下面开始往上卷起来,露出一面斑驳的墙面。那层表面全部卷上之后,有一个方形的窗户。
“我被父亲传收脸的时候,家里就是刚才那个样子,外面是什么也看不到的。平时的话,就是现在这样的。”欧阳章华说。
外面的光射进来,几处蜡烛就自动熄灭了。张扶慈看到,屋内并没有太多家具布置。处处积攒着一层厚厚的灰尘,墙面破了泥,露出墨色的土砖。欧阳章华不知道从哪里拎出来一个木桶,桶里盛满了水。他将木桶的水倒在地上,张扶慈发现满屋地面上都泡在水里,水深淹没了她的脚踝。她还来不及躲避,这些水就往地里渗了下去。不一会,地面上的灰尘便随着水流渗到了青石地面下。张扶慈的脚上,没有一点潮湿。
“这些都是祖上留下来的一点老玩意儿。”欧阳章华对张扶慈说。
若不是之前已经见识过欧阳章华某些奇异之处,张扶慈眼下肯定惊呆地晕了过去。她寻了一个椅子坐下,欧阳章华说:“扶慈,你先坐一会,我出门找林叔林婶来。”
屋子的钥匙放在了林叔林婶那,自然是欧阳章华亲近信任之人。张扶慈目送欧阳章华出了门,坐了一会却也没见章华回来。抬眼看见正屋桌几上放着两块红布,掀开来看,正是两幅画像,一男一女两位老人,画像外镶着木框。
张扶慈端详发现,欧阳章华有着他俩各一半的身形样貌。男性老者眯着眼,国字脸,眉毛和胡子都很稀少,带着小帽;女性老妇慈眉善目,脸上挂着微笑,只是画像布局的太差,只露出肩膀以上,头顶还有一大片空白。张扶慈想起,这位女性她曾在章华的镜像里见过,是他的母亲,黄仙儿。那男性老者,应该是欧阳章华父亲,欧阳庭。她想学欧阳章华刚才的做法,用木桶盛水将画像清洗一下——画像仍有一些灰,转身看,有一个木桶正放在靠墙边的地方。便是看到了木桶,张扶慈也是不敢随便用的,万一没刚才的那种反应,将画像彻底淹了那就坏了。若是反应太大,将房子淹了更是麻烦。
她也不确定,水还会渗到地下去。
张扶慈找了一块布,将画像擦拭干净,端正立在桌几上。想着也不是对着真人,张扶慈心里默念“公公婆婆好”,躬身虔诚地拜了三拜。
张扶慈拜完,发现黄仙儿的画像中已是空白,黄仙儿已经到了欧阳庭的画像里,挽着欧阳庭的胳膊,两人也在朝自己微笑点头。张扶慈心下有些不安,暗想果然又出现了奇怪之事,轻声问道:“你们能听到我说的话?”
黄仙儿仍旧是笑着,说:“听章华刚才叫你扶慈,你是扶慈姑娘?”
张扶慈点头称是,心想他们倒听的灵敏,果然是一家子。刚才默念了“公公婆婆”,但自己和章华并没有成亲,现在这两个画中人动了,扶慈一阵害羞,不知如何是好。
黄仙儿一见扶慈应了,似乎眼有泪花,对欧阳庭说:“老头子,章华也遇到他的人了。”欧阳庭睁开眼,说了一声“辛苦扶慈”,张扶慈没来得及回话,惊吓地差点失手,只看见欧阳庭空洞的眼眶里,什么也没有。
他没有黑色眼珠!欧阳庭的眼珠,已经是几不可见,和眼白一样的颜色。张扶慈看见欧阳庭忙又闭上了眼睛,黄仙儿责备说道:“你吓到扶慈了!”
张扶慈定了神,心下抱歉,说:“对不起。章华告诉我的还不够多。”
欧阳庭微笑着点点头,黄仙儿接着说:“扶慈呀,……”却没了下文,一转眼又回到自己的画像中去,一动也不动了。张扶慈再去看欧阳庭,也眯着眼一动不动,和刚才画像里一模一样。正疑惑间,听见屋外两三个人走来,张扶慈忙又将画像放好,蒙上红布,回到原地方坐下。
原来是欧阳章华带着一位老伯、一位老婶过来,介绍说:“这是看着我长大的林伯、林婶”。张扶慈忙起身问好,林婶上前拉着张扶慈的手,笑的合不拢嘴,露出残缺不全的牙齿,忙伸手掩住嘴,说:“好标致的媳妇。章华好福气!”林伯不说话,只是嘿嘿笑了一阵。
“她家父亲刚过去,一年内还不能成亲呢,林婶。”章华说。
“一年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快了快了。这姑娘,真是标致。欧阳家的都找漂亮媳妇。”
林伯拉了林婶一下,说:“别多嘴了,人家姑娘把地都拖好了,你还不找点活干。”说完,林伯便跟着欧阳章华开始修补起墙面来。林婶将张扶慈按在椅子上不让动弹,拎起墙角的木桶,去后面盛了半桶水来,将屋里的桌椅板凳擦了个遍。
张扶慈看到,水一点都没渗到地底下去。林婶用毛巾又擦了一遍,才将留存的水渍擦完。看来林叔林婶,也是和她一样的普通人。
一行人收拾了一天,当晚去林伯家吃了晚饭。林伯坐在桌手位置,林婶坐在他对面。为了到底是章华该坐在林伯右手边还是张扶慈该坐,两人争论了好一阵。林伯说,章华很久没有回来,该是一客,自然他该坐在林伯右手边。林婶骂他老糊涂,今日自然扶慈姑娘是稀客,顶天的理由也是扶慈该做他右手边。两人争论一阵,最后还是听了林婶的安排,扶慈坐在了林伯右手边,章华坐在他对面。
众人一边吃,章华一边将大道情况说了林伯、林婶听。两人也不曾去过外地,听的也是新鲜。扶慈见林伯林婶听的高兴,问起了欧阳章华以前的事,林伯一个劲地说“好!但是,就是不喝酒,不好。”林婶骂林伯说:“你巴不得大家向你一样嗜酒如命才好。儿子不能陪你喝,腆着脸让章华陪。”
章华不好意思地端起酒杯,小抿一口,抱歉说:“林伯林婶知我,确实不能喝酒。”扶慈上前,满了一杯,说:“我替章华敬二老。”
众人一阵笑。张婶向扶慈解释说,两个儿子都在当兵,去打麻衣教了,长年累月也就他们俩。
“什么麻衣教,明明是灾民。”林伯说。
扶慈问到:“什么是麻衣教?似乎很久很久之前听父亲提起过,但不清楚。”
章华解释说,麻衣教是好多年前在西南那边传过来的,头顶麻衣斗篷,号称天神下凡,刀枪不入,一举占了几个城。后来被朝廷打了下去,麻衣教也就散了,也有些混在四处暗地传教的,不过成不了气候,朝廷便也没管了。倒没听说麻衣教有死灰复燃的痕迹,怕是官府故意如此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