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什么事吗？张伯？”扶慈笑着问。
张伯心一横，说：“扶慈啊，有个事本来我打算后面再和你说的。就在你出去的这段时间，我和周全伙计把二来的婚期给定了，明年开春就办。”
扶慈听着似乎比她自己成亲都要高兴，忙说：“那太好了！一路上大来哥居然一个字都没说，原来是在等张伯您亲自说啊。真是好消息，张伯，我们是一家人，需要我做什么的一定要和我说。”
张伯听着扶慈说“一家人”，不由地冷笑了一下，但极轻微，就连听觉灵敏的章华也因为扶慈拉着他高兴没有听到。他冷笑完也后悔起来，说到底，张家也并不欠他什么。他目前只说了一半，要是就此打住，仍落得皆大欢喜。要是将下一半说出来，他并不确定扶慈会怎么去接。万一扶慈接的不好，那他就只能破了老脸，余生靠着许家给的那条出路活了——那可是他近乎乞讨要来的出路。
张伯看着扶慈和章华的笑，恍惚间想起不管事情如何，二来的喜事是真的，扶慈和章华的开心也是真的。他心里为大来、二来的担心也是真的。“我老张不曾做过对不起张家的事，怕什么？他老杨能有的，我老张为什么不能有！”张伯定定神，说：“扶慈啊，二来也要成亲了，我寻思着，你看，要不，就让二来出来干吧。也不能一直受着张家恩惠，天天没个正形。”
扶慈停了欢笑，和章华对望一眼，知道这才是张伯这次来的真实目的。她问章华说：“傻大个，你说呢？”
章华给张伯点上烟，语重心长地说：“张伯可不能再说二来的坏话了。二来和我年纪相仿，跟着您张伯的时间又长，比我、扶慈还要强很多，怎能说没个正形？再说，二来眼看着就要成家，不好再在外面说他的坏话。知道的人说是您张伯张婶谦虚，不知道的，要是没心眼听实了传到外面去，反倒让姑娘娘家小瞧了咱二来，只怕二来去了没炖鸡蛋吃。”
章华的几句话逗得张伯眉开眼笑。张伯借着二来婚事说事不假，但这门喜上眉梢的亲事也是真。张伯听着章华继续说：
“张伯，实不相瞒，大来、二来的事扶慈在路上就已经想好了，但还没来得及和你们商量。她也怕她亲口和您说，您不好意思还价，就让我来说了吧。本来也是要等老杨来了再说的，想不到张伯还是心急啊。”
张伯巴拉着烟，看了眼扶慈，扶慈点点头，轻声喊了声“张伯”。这一声喊，张伯居然有点想起她小时候了。那时候的张扶慈，真跟自己女儿似的，天天围着自己和张婶转，幸亏张泽升管不了她。才多久，这个小姑娘就已经长大成人了。时间啊，真快。
章华说：“张伯，您看这样行不行？船坞的生意我们也才刚刚梳理清楚，现在只是有船，没有外货，只能先走张家的米，顺带些外面的东西回来卖，这可不是长久之计。你是老把式了，自然懂得货船吃钱可比渔船吃钱厉害得多。”
张伯点点头，说：“外货是不是能找潘宁……”他刚想说“潘宁矿”，却被扶慈拦了下来，听扶慈说：“张伯，我们先不要去找潘宁，会有人找上门来的。”张伯不信，扶慈笑着让他等着，听章华继续说：
“既然先走张家的米，米店和长田就得重组。这两样一旦要整组，自然免不得要和许家去打交道。我来大道时间不长，扶慈又是个女孩子，最合适的人选就是大来了。到时您居个间协调，对外说大来掌管着大道县小一半的粮食，您脸上有光，大来也说着好听。有您压阵，张家和许家那边可能谈的更顺畅一些。”
扶慈补充说：“大来哥负责米店，自然也会有他的股，价格我们好商量，和老杨那边的价格相当就可以。不过，长田工们积欠的那些帐，也得大来哥负责背了。什么时候这些账要回来了，我就将这些账的两成再作价算进大来哥的股里，张伯您看可以吗？这些账……应该也没那么难的。”
张伯听到这，暗自觉得章华和扶慈还算不糊涂。他张伯可不是那些船工，他可是跟着张泽升打过天下的人。他差点说了出来，要不是他，张泽升能弄妥张起运吗？张伯心里想着这些，嘴上说着：“大来他哪有那个本事！别寒碜他了。二来这孩子原想着出去做个小买卖，也算是独立了。但这裤裆里的东西只知道死心塌地地干活，一点都不会说话，嘴巴比我的还笨，脸皮跟姑娘似的薄，所以托我这个老脸来和你们说。”
章华推笑说哪里哪里，扶慈接着说：“大来的事我们就这样定了吧。二来哥还年轻，暂且就先不出去干了。你们要是放心，让他来跟我，我和他一块跑船坞和当铺。两兄弟没必要都裹在一块，你们都说好米不能连着卖。”
对大来、二来的安排对张伯来说是个意料之外的惊喜。二来若能跟着扶慈，自然好过两兄弟都围着那几百亩泥巴田。当铺是张伯的心头病，柳全将当铺经营的密不透风油盐不进，自己怎么也插不进去人手。眼下二来跟着扶慈，自然也可以正大光明地进去。再过些年，等柳全老退了，当铺自然也得有靠得住的人经营，二来能占些当铺的股份也不是不可能。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若是再坚持下，让大来跟着扶慈，似乎拿当铺股份的把握更大一些。但下一瞬间他就又否定了这个太过冒险的想法。大来已经能独当一面了，让他先拿了米店的股份更稳妥，免得鸡飞蛋打一场空。那些积欠的旧账短则一年，长则两年内就可以收完，这些现钱再算到股里去，大来就也是大道算得上一号的掌柜了。张伯想着这些，脑海中不觉浮现起大来脱了伙计服，带上小帽骑马在大道行走的样子。或许，再过些年，也能被点个名，以后去九台也能不下车了。当前这个安排已经比许家给他的退路要好很多。他上许家去，凭着这些年来和许世友的暗通款曲，许世友也才许了他几处闵湾米店的些许股份，两儿子也可以就近安排事做。他太清楚闵湾的许家米店的成色了，竟是些苍蝇腿蚊子肉的买卖。他替自己刚从许家过来觉得脸红。原本想着要是章华真应了二来出去单做，他就拿着许家的允诺臊他们，臊得他们一屋子。没想到，倒首先臊到了他自己。
诸事议定，张伯从东屋出来，却发现张婶已经在院门口等候。她听说扶慈回来了，放心不下来看看。扶慈看见张婶在门口，连忙将她迎进院子，说了好一会家常。大道的张婶、泉城的林婶，张扶慈都感觉她们能各自给自己一半的母爱，凑起来差不多是个完整的了。张伯站在院中将烟袋敲打着鞋底，扯着大嗓门对着张婶说：“老婆子，以后咱们要好好伺候着扶慈！扶慈要是没伺候好，小心我打断你的腿！”
张婶正听着扶慈说泉城书王八的事听得开心，正捂嘴笑时听见了老头子还要打断自己的腿，气不打一处来，也脱下鞋子，左右手各擎着一只，把张伯撵出了院门，倒是扶慈和章华劝解了好一阵，她才转怒为喜。毕竟，她也是快要又当婆婆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