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世友眼见着潘西频频挪动身子往欧阳章华身边靠，心下吃吃笑着。张家货船的到来的确让他着急了几夜。即便张伯不来和他说，他也知道张许两家的格局即将发生重大变化。但和许达功商议后，他便觉得事情也没那复杂了。
做生意做到顶，是做官。这是许世友到现在认可的大道理，觉得比他的爷爷许田、父亲许继昌更深刻、好用。他向许达功已经说过好多次，想要绿营队队长的位子，一边带着人抓人，一边带着人做生意，这样才能把两只手都用起来。可是，许达功到现在都还没答应他。最先明白这个道理的应该还是张泽升，他当年靠着张起运起死回生，后来却自己断送了大好前程，许世友都替张家觉得惋惜。不过，要是张泽升有他这个算计，也就没许家后来什么事了。
许达功只答应了许世友让他可以尽快兼并张家良田的办法。许世友一边道谢，心里一边想，釜底抽薪的事还得自己来做。对一个女人什么才是釜底抽薪？那就是将欧阳章华彻底赶出大道。他不惜重金请来了潘西，自然也是为的这个。替他放风的伙计们自从欧阳章华踏进许家大门的时候就已经准备好了，就在他们现在喝酒的同时，“即将入赘张家的欧阳章华情迷潘宁小西施”的说法已经绕过二来，传出了许家大院。欧阳章华再过几个时辰走出许家大门就会感觉到，别人看他的眼光已经变了。这可不是镜花水月蛊。
这或许才是真的镜花水月蛊。
许世友看着欧阳章华身上带来的胜势就觉得好笑。按理说，眼下当真和张伯说的一样，是张许两家合营共谋的好时机，张家解了死结，许家占着优势。可这只是张小弟这样的老伙计才会想出来的办法。欧阳章华也一定以为，他许世友今天单独请他来赴宴，也是为了谈合营之事。
那就让他继续那样以为吧。现在的闲事，才是许世友筹划的正事。
当下酒已经喝了两杯，许世友胡乱想了一阵，眼见着欧阳章华已经吃了菜，又举杯说到：“这第三杯酒，便是今天的欧阳老弟说的正事。无论你今天会和我谈什么，我都会鼎力支持。许家能做到今天这么大，靠的就是广结善缘。我喝了酒，便是表了态。”说完，许世友咬着半个酒杯，将酒直接倒进了嘴里，灌进了喉咙。潘西照例等许世友喝完起身说道：“那我就预祝两位合作顺利，大家都能开心快乐，欧阳大哥。”然后，眼睛看着章华，将酒送到了自己嘴里。欧阳章华心想，终于给正事开了个头，忙起身将酒喝了。
欧阳章华坐下来，由着潘西继续倒酒。嘴巴沾有残酒，伸手拿了桌上的帕子抹了嘴，说到：“我自来了大道便感受到了许家的经营风范。许家是第一个将米店开到大道每个村口的，毫不夸张地说，眼下大道县每家每户都有印着‘许’字的米袋子。这等成绩，是许继昌老掌柜、许大哥靠着破釜沉舟的决心，砸了家底做出来的。能靠密密麻麻的卖口从官府里夺了老百姓的米缸，令人佩服。现如今，大道县的米店、水田仍以许家为首，善渔湾张家对许家、对许大哥，有的也只是尊敬。”
欧阳章华说着，却看许世友嘴角挂着笑，潘西也抿嘴而笑，忙住了嘴，再一看，手里拿的帕子正是潘西刚刚取出的那个，而他原先手边的帕子，不知何时却在另一边。欧阳章华心生恶意，扔下帕子，端起酒杯，刚要站起，却听许世友接过话说：“兄弟谬赞了，你来大道时间不长，诸多情况怕是不知。大道县物产丰富不假，但粮食生意也不是哪一家、哪两家能全部吃下的。别的不说，单说米店，除了善渔湾你们，和长泰我们，罗平、九台、闵湾也各有市场，只是我这没什么文化，张扬惯了，堪堪在外面的名气大一些罢了。真要说起来，我眼下也只是勉力维持，哪天省府、县府不高兴了，统统收了回去，大家都没的玩，这些当官的变化也大着呢。到那时候，虚名越大的越早倒霉，我便是头一个。不为别的，就为我名气大！这份上不用争，我自然是头一份。再说布、油、烟、茶，哪样都是过日子一天都少不了的，也自有其他家的招牌。都说我许家大，也不过是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老牛耕田而已，甘苦自知啊。不如欧阳老弟，到底是外面来的，魄力大，眼下恐怕没人不知道张家船坞的那个大家伙是老弟运来大道的。这大家伙一去一回可从来不会空跑啊，连潘宁都绕进去了。”
潘西好似酒意上头，斜着身一手举了酒杯扶着额头，一手轻轻搭在欧阳章华肩头，欧阳章华眼见若要撤了肩膀，潘西定会向自己身上摔来，只好由着她手指在自己肩上捏着，听她柔声说到：“你们大掌柜的生意呀，我一听就发晕。别说我不懂世道，反正听的是云山雾罩。就好比瞎子听二胡，全是弦外之音。我这副陪也不能白当，就算不能喝，也得敬个酒。这杯酒呀，就……就祝两位大哥哥都得偿所愿。想要什么，就有什么。”说完喝了酒，一边伸出红舌将嘴唇上的残酒舔干净，一边将酒杯倒着举着，一滴都没有滴出来。欧阳章华感觉潘西明显加重了在她肩上的力道，好似她整个身子都快要压过来。欧阳章华忙举起酒杯起身，趁势将有点脚乱的潘西轻轻扶住，说了句“谢谢”便就酒喝了下去。许世友似乎什么也没看见，也不言语，闷头也将酒喝了。
章华见酒过三巡，许世友却仍旧没提任何他想的“正事”，即便是他踢过去的话，也被许世友稀里糊涂地给踢了回来，心头不住一阵疑惑他此次宴请的目的。眼见着潘西姑娘面红耳热的，肚里喝下去的酒便也热了起来。许世友又要举杯，章华忙告假去方便一下。
欧阳章华净了手，故意逗留了一阵。回想刚才，他与潘西姑娘并无越界之举，总算心里对扶慈有个交代。几杯黄汤下肚，章华已经有些酒意，看来自己的酒量连这个潘西也比不上了。许世友看着都有些迷糊了，她倒还清醒的很。章华揉着眼睛，突然想到：“若是将眼珠子挖出来，不知道这如花似玉的潘姑娘会不会吓晕过去。”他暗自想了一下，猛地打了自己一个耳光。无故逗引其他女子，实属不该。别说是许世友的相好，便是寻常女子，也不该有如此想法，当真是酒不可多喝。他洗了脸，这才又清醒了一些。
等他转身走了几步，隔老远听到许世友和潘西说着什么。再细一听，许世友说到“你是潘宁头牌，弄男人自然你最厉害。这么贵把你请来，若不趁着酒后把事办实，我如何能逼了他滚出大道？”
潘西却兀自又喝了一口酒，懒懒地说：“本姑娘虽然是卖笑的，但也不是只做你许大爷一家生意。你花钱只能将我请到这里，我笑的好不好、多不多、足不足，那得看本姑娘的心情。我现在给的，可没亏你付的钱。要是不满意，我退了钱现在走就是了，连马车钱都不用许大掌柜付。”
章华一听，原来这潘西是许世友故意请来的娼妓，可听这潘西的说法，却又不是一般的娼妓，说的倒也洒脱，忙不急着过去，隔老远继续听着。
许世友连忙安抚说：“满意，满意，哪能不满意！你给的已经比以前给我的多多了。我只是拜托姑奶奶，要将事做实，也不会让你真吃亏，我会在后面护着你的。”
潘西冷笑一声，说：“我可从来没吃亏过。就算以前出去过夜，那也是我心甘情愿。有一个不长眼还给我加钱的，你应该也知道，我后来再也没接过他的活。你们是想进就能进绮云楼，我也是想出才会出。”
“懂，懂，懂，你说的我能不知道吗？我们都多少年了，对吧，你让我天天看着吃不到，我不也忍着的嘛。就当是我拜托你，待会趁他喝多了，你可不能甩手不干。”
“那可得看我心情。”
章华左思右想，既然听到了许世友的底，就不用着急公开到台面，不然他们会奇怪自己这么远能听到他们的对话，反而引起怀疑。这个潘西姑娘倒也有趣，既然许世友对她有所企图，倒不如利用潘西拿到那本《粉佩记》。《粉佩记》在潘西手上总比在许世友手上好借一些。
章华走了几步，故意大声说了句“久等”，许世友和潘西的对话便也停了。许世友脸色变得也快，要不是章华听到了那些，怎么也不会想到许世友脸上挂着的残笑是刚才从潘西那转过来的。
潘西等欧阳章华回来似乎等了一年，一见到他又回来了，忙将手帕递了上去。欧阳章华笑了笑，推了手帕不用，端起酒杯，对许世友说：“刚才都是许大哥掌杯，现在轮到小弟我来敬酒。许大哥既然知道我是泉城的，却不知道我们泉城祝酒有题诗的说法。小弟不才，刚才方便的时候随便想了一首献给许大哥，潘姑娘也请听好。”
潘西接过欧阳章华的眼神，细心听着他说：“粉头灰面吃杯酒，郎配娇女无忧愁；三巡记下谁少喝，四巡自取再一波。来来来，我们再来一波。”说完，章华拉起许世友的手，许世友还在回味“郎配娇女无忧愁”，称赞说“好诗好诗”，一饮而尽。潘西心下再品味这首粗白浅显的“祝酒诗”，听懂了章华的意思，是说“粉佩记取”，不经意间向章华点点头，表示自己听懂了。
潘西却不喝酒，等许世友喝完，支着脑袋问说：“许大哥、欧阳大哥，你们都是掌柜的，挣钱容易，能不能也给小妹支一招，让小妹挣点钱，也不用这样在外奔波。”
“你缺钱？”许世友笑嘻嘻地问，差点将“我给你啊”说了出来。
“缺，怎么不缺啊！我可是很能花钱的，挣得不够买胭脂的。真想能得个什么宝贝，然后拿出去卖个大价钱的那种，钱挣得轻松，还能对楼里姐妹们说是我自己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