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艘客船在大江路的航线上徐徐南下。
江面清风,船行驶得很稳,白天热闹的船上变得静悄悄的,只有船舱客房里传出几声咳嗽。
已是后半夜了,游走四方的船客们都早已经入睡。
一名中年人从船舱走到船首的甲板上抬头看了看。
天色很阴沉,船头的月亮仿佛被人抹去了轮廓,发出混沌且捉摸不透的白光。
中年男子站立了一会,又来到船舷的位置,他双手扶住船帮,目光锁定在南面的江岸线上。
船行起风,吹动着他的须发微微飘起,男子看上去大约四十岁上下的年纪,须发却已灰白,他眯着眼紧靠着船舷,侧面看上去下巴的轮廓显得坚实而有力。
过了一会,舱内又走出了几名男子,他们目光四处寻探,像是寻着谁,当看到中年男子的背影正站在船首,他们相互望了一眼,舒出一口气。
“韩大哥。”
船首的男子没有回应,此刻的他仿佛融入在了这个世界里。
几人缓缓上前,加入他的沉默,目光远眺着远方。
“大哥,我的家乡就在那边,已经不远了哩。”
身旁一位体型健硕,眉间还有道缺口的男子指着西南方向,眼神里满是热忱。
中年男子缓缓回过头来,面容黢黑且蜡黄——他叫韩雷,本是一名宋军的将领。
他已不记得自己当年出征时与金人会战时的青春模样,自从因特殊原因降了金军之后,这十多年来脸上戾气愈显厚重,眼神里不经意时常常流露出的一种凌厉而让人惧怕的狠气。
一晃晃去了这么些年,这些身在胡虏统治领地的宋军降军们的日子并不好过,要不是这次潜入的任务,很多人也许一辈子都再也见不到自己曾经的家国热土。
“在行就快靠岸了,把行李收拾收拾,切莫露出马脚。”
韩雷冷冷命令道。
几名男子点点头,有人还警惕的往船舱里望了一眼,很是小心。
白蒙蒙的月光下,韩雷和这几个男子身上穿着的都是商贩的衣服,留有刺印的地方也被巧妙的遮蔽住,他们彼此以兄弟相称,混在人群里,只是身材比常人高大魁梧了一些,任谁也发现不了他们军人的身份。
木船依旧平稳的行进着,沿岸不知谁家的一声鸡鸣,在寂静的江面上显得特别的嘹亮。
韩雷转过身,看着延岸高矮建筑里的星火一路延伸,有些集结一处却是流光璀璨的一片,这种向荣的景象让他意识到,这是大宋在自我疗伤,就像一种人体受伤后恢复的机制一样。
他看着这些山河变化,心中变得复杂起来,感慨之余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淤堵。
——他们是反叛者,是罪人,是打入九幽地狱永世都翻不了身的一群人。
“韩哥,咱们这是去哪儿?”
“台州。”
“台州,咱们不去临安么?”一位厚嘴唇的男子义愤道,“我倒想是问问那宫殿里官家,凭什么当年给咱们定下个‘叛军’罪名!咱们现在这样的处境,有一半就是他的责任!”
“就是!”
其他几人也纷纷附和。
这些人神色愤然,仿佛人人胸中都有一股郁愤,原来他们正是来自那支离奇消失的神武大军。
韩雷挥挥手,示意大家静下音,静夜里这样的言论实在是过于危险,谁也不知道隔壁是否会碰上一只耳朵。
“台州实乃行都辅郡。其地理位置不可小觑,再加上其东城墙内迁,听说铸造得十分坚固,东湖成为了护城河,金人想要攻下临安,台州的城建是他们不得不注意的。”
听完统领的解释,众人心中明了了这次的任务,只是这终究是自己的家乡啊,谁又真的忍心让金人的铁蹄前来践踏呢?
韩雷看着众人的脸上十分复杂,自己心中感觉也是很堵,他看着天色见亮,船已临近靠岸,就连客舱里也传来了有人起床的声音...
他摇摇牙,命令道:
“把东西收拾好,咱们要下船了,还要很长的路要赶呢。”
船渐渐减速靠岸,天已放亮,客船的船头连着水手小厮们依次敲响了各个船舱的门。
“船要靠岸了,各位客官准备下船咯!”
各舱室里顿时骚动起来,人们陆陆续续的从房间里走出来,手里拎着大包小包,静待客船到岸。
韩雷等人从客舱出来时,刚刚随行的几名男子身上都背着巨大的包袱,那里面是随身携带的甲胄,这在大宋可是违禁的物品,但也是一名军人所必不可缺少的。
一阵猛烈的晃动过后停了下来——船已靠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