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都王城。
苏承英一手挽起衣袖,一手往九头龙鼎里填着香,这鼎用了阴阳初分之时,从九个龙域搜罗来的矿石锻造而成,九个龙头口含龙萤象征着九座都城,只是眼下和王城外抱龙柱上的萤石一样,有四颗早已失去了原来的光辉。
苏承英看着袅袅升起的线香有些许出神:“玄武,你说白琢寒那小子去了多久了?”
“主人是在算离锦小姐下回来都城复命还有多久吗?”玄武面无表情地一针见血。他是灵兽,不懂得人性中的那些弯弯绕绕。
“我只是觉得有些无聊罢了,月儿还有六个月才会临盆,我的生日还有七个月,还有大半年的时间都没有宴会可以热闹一下,我这个国主当的可真没劲,还不如做个昏君。”即便被戳破,苏承英也没有在意,这许多年,他的心事只有玄武可以看明白。
他久违地拿起笔杆子挑开了面前的奏章。平时这些活都会让玄武帮着做完,如今这位国主大人亲自动手,看来真的是百无聊赖。
“主人,锦小姐的生辰快到了。”玄武看着那位国主一目十行地看着奏章,批完的文书很快便在手边摞起了一座小山,心想就算是朝中的每个大臣此刻一人再上个十本奏章,估计也就能帮着国主多打发半天的光景罢了。
“恩,白城将军真是慧眼识珠,记得上回那个负伤的藏冥么,刚刚伤好加入守卫都城的军队,便带人赶走了城外树林里的炎螭,白将军特此为他申领军功,调入禁军。”苏承英的语调失去了往日的沉稳,三分真心,七分做戏般地点着头,随手在奏折上一批算是应允了。
“主人,躲不过的。”玄武还是不动声色地跟了那么一句。
苏承英轻轻叹了口气,把奏折合上放在一边,也许是自己活得太长了,二十年的时间似乎还不比一盏茶的功夫长。“我知道,每一世也就注定只有二十年的安静日子可以过,过几日你随我去取趟东西吧”。
“是”。玄武答应着,忽然听见门外传来无言故意放大的声音:“原来是溪宁小姐啊,国主正在殿中,请容我通报一声”。玄武连忙一手提起他那歪坐在大殿上的正经主子,一手在脸上抹了一把,变成了国主的模样。
刚把真正的国主塞进帘子后的暗室里,无言便推门进来禀告:“国主,溪宁小姐送花来了。”
溪宁一身嫩黄色的布裙,挽起的两个小发髻上装饰着蝴蝶的簪子,脖颈间的紫色玉石项链虽不起眼,却也不乏精致可爱。
玄武扮作的国主危坐在大殿上批阅着奏折,时不时地抬眼看着这个嫩黄色的身影在大殿里转来转去,更换着花瓶里的紫阳花。今日送来的紫阳花似乎格外得艳丽,平日里的花束总是淡雅偏多,今日却如同彼岸花般鲜艳欲滴,散发着令人赏心悦目的芬芳。原本素净得几乎和佛堂没两样的凌霄殿顿时有了些许人间烟火气。
玄武拾起笔,在苏承英批剩下的奏章上圈圈画画,不时抬眼看看在大殿上轻声哼着歌的溪宁。余光却扫见一个灰溜溜的高大身影正向自己鬼鬼祟祟地挪过来,玄武心下一惊,不知觉竟折断了手中握着的笔,清脆的声响引得溪宁好奇地往殿上张望了两眼,玄武扯开嘴角给了个相当怪异的微笑,扬了扬手中短成两截儿的笔:“这笔岁数大了,不中用了。”
溪宁笑笑:“怕是国主平日勤于政务,把这御笔都累折了。”周全地行了一礼,转身又开始侍弄那些花花草草。玄武缓了一口气,转头瞥向那个偷摸贴着墙角的男子,不是方才被自己亲手塞进暗室的国主本人,还能是谁。
玄武以自己百年的修为发誓,他陪伴苏承英百年,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似乎可以形容为一个字“怂”。
这位阳界的龙长子此刻狼狈地隐在帷幔后头,一副患了隐疾的模样指了指几案上的刻刀,玄武心想,堂堂一个法力高强的半神,拿把刀子无非是动动手指而已,今儿是怎么了?
玄武顺手指了下刻刀,没想到那银刀却纹丝不动,玄武又集中意念试了一次,可是那小小的刀子连一寸都未曾挪动。他抬头看向柱子后面的苏承英,只见国主本人也是一脸“你看你也不行”的表情,苏承英又指了指身后的暗室。这回玄武看明白了主人的口型:“打不开。”
这都是怎么了……无奈之下,玄武只得起身应付下殿上的那个小姑娘:“溪宁,今天的花好像有些不一样啊。”说着便走下台阶,假装欣赏花束,用身子挡住了溪宁的视线。
“回国主的话,这便是上回白将军带回来的种子,如今刚刚种出一些,先送来让您看看。”溪宁笑得一脸灿烂。
这边,眼见玄武成功挡住了自己,苏承英便蹑手蹑脚地去拿刻刀,还有两步路的时候,他又尝试着伸了下手,这次银刀妥妥地落到了他的手掌里。
这才对嘛,难道方才是自己太累了么?苏承英这么想着转身准备回到立柱的阴影中去,就在那一瞬间,他竟看见九龙鼎上升起了一缕黑烟,那是不祥的征兆。
而这抹黑烟此刻盘踞着的,正是象征着锦都的那枚龙头……
驿站里。
“冷言冷语”兄妹俩可是接了个大任务,反正在队伍出发前闲着也是闲着,白琢贤吩咐二人去尽可能收集一些能吃的,作为队伍的储备物资。
好巧不巧,两人住的庭院里正有一处地窖,里面存着不少之前院落主人留下的食物,只不过在这“兄妹俩”之前的战役中,地窖不堪重负塌了一半。不管出于责任还是道义,这活儿都得落在这“兄妹俩”头上。
冷语二话不说便跃入塌陷的地窖内,白琢寒尾随其后。
地窖里还是昨天的样子,凌乱无章,玉米土豆还有一些腌菜散落在各个角落,用作支撑的几个立柱也是歪歪斜斜,当然这里头也有当日这两“兄妹”见面就先打了一架的贡献。
冷语仔细端详了一番,将一麻袋完好无损的土豆拖到了地窖的入口处。挪动时袋子一角不巧扫到了支撑地窖的木桩,顶棚发出“吱嘎”一声响,抖落了不少灰尘,让刚落地没防备的白琢寒被呛个正着。
“你把这袋带上去”。狭小的地窖中,光束从入口处笔直地照射进来,照亮了两个身影,一个依然是冷冷地发号施令,一个默契地照做。
白琢寒毫不费力地将一麻袋土豆丢到地窖外的空地上,坐在那袋土豆上等了一会儿,冷语却是迟迟没有上来。
尽管白公子内心有无数个躲懒的理由,但是却不自觉地抬脚又回到地窖里。等下到地窖里,只见冷语正拖着另一麻布口袋将地上散落的粮食归置起来,不时从天花板上散落的尘土让这瘦小却精干的身影显得有些狼狈。
白琢寒内心微微一动,目中无人的姑娘他并不是没有见过,锦都里那些大户人家的小姐多半是只见金银珠宝,不闻市井喧闹,庶民的气息会让她们觉得浑身的不自在。
眼前的女子虽然一副冷若冰霜,唯我独尊的模样,但和那些娇生惯养的千金们是断然不同的。怎么形容呢?似乎是一种遗世独立的悲凉与淡然。
白琢寒默默地将冷语手中的袋子接过去,把刚刚拾得的两个玉米放了进去,继续搜罗着其他的粮食:“我堂堂白小爷,不在莽荒里杀魔物,竟在这里拣土豆,真是暴殄天物。”
白琢寒手脚麻利地把脚边的几个土豆全抖落进了袋子里,猛地感觉到了背后的目光,他回过头去发现冷语正默默地注视着自己,眼神没了方才的犀利,平淡得出奇,不禁问了一句:“怎么了?”
苏锦没有回话,只是走过来把手上的粮食放进了白琢寒手里的袋子,“出去吧”她说道。
白琢寒正准备提手将那死沉的麻袋扔出去,头顶却突然传来“哐当”一声,冷语猛一抬头,便见得整个顶棚都压了下来,原是那刚刚被碰歪的木桩此刻承受不住顶棚的重量,完全碎裂了。失去了支撑的半边顶棚夹杂着横梁整个砸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