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她的父皇走过来了。
“今晚父皇有要事处理,不能陪瑾儿逛花园了,瑾儿到宫外找尹表哥玩可好?”梁帝目光中夹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疼,他揽过萧瑾,抱在怀里,往她的额头上轻轻一吻,“瑾儿乖,瑾儿要记住方才说的话,以后要像梅花一样,不怕冷。”
萧瑾敏感地察觉到语调之中的凝重,拧眉思虑片刻,才点了点头。
梁帝半蹲着,深深地凝视小女儿最后一眼。而后一甩龙袍,站了起来,脊梁挺得直直的。
萧瑾隐约感到不安,本来还想说些什么的。但此时她的父皇已经带着左副统领匆匆地往正阳殿的方向赶去。
萧瑾万万没有想到,先前一时的气话,竟会一语成谶。
这一晚之后,她真的不再是什么七公主了。今日与父皇一别,竟是生离死别。
她的父皇给福来公公下了一道圣旨:秘密护送公主出城,抄小道直奔南郡幽潭谷,就算平阳城天翻地覆亦不得让公主回头。
她跟着福来公公、紫娟姐姐悄悄地出了皇宫,出了城,不久,便被一群禁卫军包围,带头的居然是禁卫军统领罗旭大人。
福来公公怒声质问:“罗大人好大的胆子,半夜拦下老奴的车驾不知有何指示?”
罗旭冷冷说:“福来,识相的话,就交出公主殿下和国书《君王谋》,我还能保你一命!”
福来公公怒声骂道:“你这个狗贼,休想!”
罗旭握起了拳头:“太监总管福来、七公主侍女紫娟受庆王指使,深夜行刺皇上,罪行败露之后又将公主劫持出宫,公主殿下以身殉国,此二人,杀无赦!”
萧瑾挑开车帘,看到四周是荒郊野岭,这根本不是去她尹表哥家的路。此时细细思考,才意识到种种异常,她的父皇一定是遇到麻烦了,否则怎么会连夜把她送出宫?
“一派胡言,你们哪只眼睛看到他们劫持了我?我哪里殉国了?”还痴心妄想要《君王谋》,这本象征梁国皇权的古籍失传已久,就连她的父皇亦未曾有幸见过。萧瑾咬牙切齿地质问道,“罗旭,我父皇呢?”
罗旭竟然污蔑福来公公和紫鹃姐姐是刺客,对他们狠下杀手,并且连她这个公主也要一同灭口。
“公主殿下,看来您还不知道皇上已经驾崩的事,既然你们父女连心,那么卑职便送您一程,早点与他团聚可好?”
听闻此消息,萧瑾犹如五雷轰顶,手足冰凉。
她不相信,她不相信!怎么可能,半个时辰前,她还跟她的父皇在御花园散步,父皇是一国之君,怎么可能说驾崩就驾崩呢?
“我不信,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父皇是一国之君,他不会有事的!”
“一国之君当然不会有事,但像五王爷这样的逆贼,可是人人得而诛之的!今日之后,我所效忠的庆王才是皇上,而你的父皇不过是谋反未遂畏罪自杀的逆王而已。”罗旭闭上眼睛,一个手势示意,八百多名禁卫军齐齐拉起手中的弓弩。
福来公公浑身颤抖,指着罗旭大骂:“罗旭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皇上对你不薄啊,你竟然串通庆王谋逆,不仅偷梁换柱,还要瞒天过海!”
偷梁换柱,以假乱真?难道他们让庆王叔冒充父皇吗?
萧瑾想起那位与他父皇一母同胞且长相极为相似的庆王叔,一颗悬着的心瞬间跌至谷底,浑身冰凉,片刻便泪如雨下。
至此,紫鹃亦深知情况不妙,恐怕皇上真的出事了。要不然,这群禁卫军又哪来的胆子,竟敢半夜截杀公主,污蔑皇帝心腹和公主侍女?
“罗旭,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萧瑾理智尽失,眼看就要跳下马车。紫鹃见状不妙,赶紧将她拦着,含泪死死抱住不放手。萧瑾毕竟年纪还小,力气不济,用尽浑身解数也未能挣脱。
福来公公扬起马鞭,驾马横冲直撞冲出了包围,马不停蹄,一路向前。
数十支羽箭嗖嗖地射来,瞬间,马车被扎成马蜂窝,好在这车身牢固,才稳稳地接住了这些羽箭的攻击。
行至逐风崖,护送公主的五百侍卫尽数覆亡,再也无路可逃。
罗旭扬声说道:“福来,还是那句话,交出公主殿下和国书《君王谋》,我便保你一命。”
马车停在悬崖边上,福来公公下马站定,忽然间仰天大笑,笑容凄厉:“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公主殿下,老奴有愧于您,老奴有愧于您啊!”话毕,扬起马鞭,一拍马屁股。那匹汗血宝马仰天嘶鸣一声,随即连马带车,一起坠落深渊。
罗旭骤然暴怒,几步上前抽出长剑,直刺福来的左胸,喝令道:“快,你们速速下去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福来公公匍匐在地,双眼瞪大,至死都不曾发出半点呻吟之声。
那鲜红的血顺着悬崖流下来,如断线的珠子,在洞口之处一滴一滴地落下。
紫鹃抱紧被点了穴的萧瑾,死死握住拳头,含恨忍泪。瑟瑟发抖的萧瑾眼泪如泉般涌出,铺天盖地的窒息感和剧痛感袭来,可是她无法动弹,不能哭不能出声,唯可在心底暗暗发誓有朝一日,一定要这些人血债血偿!
夜半之时,乌云渐渐遮住了月亮,不久便下起了雨夹雪,寒冬腊月里的空气也变得冰冷蚀骨……后来无数个日日夜夜,萧瑾每每忆起这个充满腥风血雨的夜晚,那种窒息之感都如同梦魇一般挥之不去,驱之不尽。
她无数遍想过,倘若她当年有点骨气,如同那匹烈马,纵身跳下悬崖,那又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又或者,她再聪明一点,独自潜回宫去找父皇时并没有被罗旭发现,那么追随她而来的紫娟姐姐,是不是就不会因为掩护她而被万箭穿心惨死于护城河边?
倘若那时她的师父丘弘先生与楚王叔并没有及时救下她,她是否就不必带着罪责和深深的愧疚,在这乱世之中苟活了这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