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一赢不了呢?”云昭异常较真地问。
“昭昭在这里,我们肯定要赢的。”他淡笑着看向面前的小丫头,眸色中多了几许意味不明的凝重。
云昭那时心乱,无法识得话中之深意。她还简单地以为,那不过是楚洛哥哥安慰她无需害怕而给的一个信念。可她并非无知,他们的师父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她也熟读兵书多年,研究过行军打仗的策略,深知战局形势之不利。
那一场战争异常惨烈,她的师兄,她的楚洛哥哥,在将近胜利的时刻,不幸落入敌人圈套,最终葬身火海,与敌军副帅同归于尽。
都说穷寇莫追,然而闻讯而来的她,身披盔甲,戴着与他同样的狼头面具,握着上阵前他送给她的龙泉剑,连夜追击,杀红了眼,次日又连破两座城池,直到她再也无力挥剑,从马背上跌下,这才被身边的一个小士官拼死拖了回来。
“一将功成万骨枯。”云昭如今拥有的一切荣誉,是她的楚洛哥哥,和那些同样回不来的战士,用生命和热血堆砌出来的。
楚王遇刺之后经过半年的恢复,身体渐无大碍,但由于经历了丧子之痛,精神状态已大不如从前。
为了南郡的安定,云昭不得已冒充楚王世子的身份,留在王府内处理南郡军政大事,经过多年整顿,如今的南郡民富兵强,吏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
她的楚洛哥哥离开已有三千多个日夜,再也无人为她抚琴,再也无人看她舞剑。
也许是心窗关闭太久的缘故,当阳光洒在地上,洒在红梅林中时,她有一种开不了眼的难受,却没感到一丝一毫的暖意。
若非亲眼见证云昭的成长,便是丘弘先生这般历经沧桑的人,也难以理解她的痛楚和艰辛。
丘弘先生在江湖上也是一个传奇。年轻的时候,他是一介武学奇才,曾以一套“百川归流,万里成江”的武功称霸江湖,他成立百川派,将各路英雄豪杰纷纷收归麾下。他主张以武力镇压邪恶,但不允许杀戮无辜,武力只是伸张正义的手段而非目的。在百川派全盛时期,江湖上一片风平浪静,人们纷纷崇尚武学、正义。直至有一天,他心爱的师妹嫁给了神医陆凌,备受情伤的他这才解散百川派,只身退隐江湖,默默终老于山林。
不少有志之士都不甘心百川派就此没落,也曾有人在幽潭谷下苦苦相求先生重出江湖,终是不得所愿。江湖上那些打着百川派旗号的人,不管居心如何,折腾多年,亦未能兴起什么风浪。
丘弘先生年纪渐大,华发渐生,可由于常年习武的缘故,仍旧双目清明,精神抖擞。他见这徒儿大清早便在梅花树下黯然神伤,不免心酸,劝道:“为师虽知你多年来的艰辛,但人嘛,总还是要往前看的。”
云昭并不说话,踏过铺落一地红梅花瓣的石板路。
丘弘先生又言:“逝者已矣,活着的人唯有往前看。”
“其实最不该活下来的人是我。”她缓缓地转身,神情淡漠,眸色中有挥之不去的惆怅。
思及多年以前那位天资聪颖、至情至性的徒儿,老先生亦是叹气:“人各有命,活着的时候,唯有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话毕,他长叹了一口气,将一本泛黄的书递给她。
“当年为师能够创立百川派并迅速达到鼎盛,靠的绝不单是武学招式。上位者有广阔的眼界和出色的能力,只是揽才的先决条件,而如何以德服才,以谋略治才,方为重中之重。一个人的能力微不足道,所以但凡成大业者,无一不深谙用人之道。而要做到这一点,首先要知人心,人心总是复杂的,可人性却是有规律可循,因而,这一本古籍,无论是用在朝堂,或者江湖,或是战场,都有它的互通之理。”
云昭万分震惊,师父以往教习给她的都是常见的兵法策略,可眼前看到的竟然是传言之中“得之便能定国安邦一统天下”的《君王谋》,传闻由大梁开国太祖皇帝所著,历代只传给继位的子孙。据说她的父皇亦未有幸见过,不知因何缘故,会落到师父手中,难道师父也跟自己一样,在皇室斗争的倾轧之下,不得已改换身份,苟活于世?
“不知师父是如何得到这本古籍的?”云昭问出心中所想。
丘弘先生不答,目中一片悲怆,良久方说:“为师与你,本是同根同源,皇室之中,最不缺的便是骨肉相残的故事,为师的经历,不说也罢。”
云昭静默片刻,亦不再追问。
“一个月后,便是太后六十大寿,皇上以此为由,命徒儿前往平阳城祝寿,师父觉得徒儿应当如何?”
如今的帝都平阳城,已然一盘散沙,梁国连续两年干旱,百姓收成大减,官府征收的赋税不降反增。“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朝廷不顾百姓民生,各方势力暗相内斗,长此以往,梁国恐将有覆亡之危。
“为师听闻,楚王正为此事震怒。”秋弘先生眼中隐隐有忧虑之色。
云昭答曰:“父王的意思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可徒儿觉得,若是能够兵不血刃地赢了这场战争,方为上上策。”
“战事一起,众生皆苦,你身负血海之仇,仍旧有此般仁善之心,懂得为天下苍生着想,实在是黎民百姓之福。”丘弘先生长叹,他这徒儿,但愿终有一天,会如她的字一般,云开月明,朗朗昭昭。
云昭听懂话中之意,抬眸望着梅花林,眼底一片深邃。
三日后的黄昏,夕阳之下,一人一马,拉出长长的影子。云昭转身,再看一眼这幽潭山,而后一甩马鞭,马儿疾驰起来,耳边的风呼呼作响,她的眼底渐渐浮现出一片辽远又广阔而又复杂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