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茗许久没来松寿堂,刚进了院子,一抬眼,便看见两侧游廊厢房之上,各悬着数盏极精致的八角木雕嵌宝宫灯,灯角垂下数缕红缨,正随着春风而摇荡。
正房台阶下立了几个粉腮圆脸的小丫头,见她来了,都围上来叫姐姐。又有个年长些的亲自拨了门帘,让她进去。
香茗一进门,便嗅见屋内萦绕着馥郁的沉水檀香,她头也没抬,便往地上一跪,口中道:“奴婢给老夫人磕头。”结结实实行了大礼。
朱老夫人正歪在罗汉榻上,脚边跪着个丫头,正拿了个葫芦模样的软木锤替她捶腿。
见香茗进来,老夫人眉毛都没动一动,只半阖着眼养神,任由她叩几个头,并不叫起。
香茗垂着头,恭顺地跪着,既不动弹,也不叫屈。
直过了半柱香的功夫,朱老夫人才悠悠睁开眼,好像刚刚发觉底下跪了大活人:“是香茗来了。”
她的语气和缓,但却没给半分好脸色。香茗又端端正正磕了个头:“香茗给老夫人请安。”
朱老夫人这才“嗯”了一声,一抬手,岫玉便忙扶了她坐起身,又将那水晶镜片递到老夫人眼前。
“起来吧,跪着做什么?”
香茗谢了恩,站起身子方笑道:“许久没得给老太太问安,今日得幸多磕两个头,才安心呢。”
这话说得朱氏笑了一下,便道:“过来近些,让我瞧瞧。”
香茗笑着上前,顺势便跪坐到了老夫人的脚踏边,自然接过了那小丫头手中的圆锤,极熟稔地替老太太捶起腿来。
朱老夫人受用了她的服侍,好一会儿才慢慢开口:“你六岁就进了侯府,虽是外头买的,但也和家生的一样。转眼就从垂髫小儿,长成了这么大个人。”
香茗柔声应道:“是,老侯爷与老夫人的大恩大德,奴婢一时不敢忘。”
低沉的声线自胸腔向上,穿透喉间落进香茗的耳中:“后来我把你给了崇彦,原是想你素来体贴,让侯爷收用了你,身边也多个知心人服侍。”
老夫人直白的话语让她耳朵都泛起红晕。
那时她刚满十五岁,谁知道去了德邻斋,侯爷没看上她的身段容貌,却看上了她操持理事的才干。放在身边带了一两年,逐渐就将整个前院的庶务交托到自己手上。
侯爷待她信赖有加,不仅不视她为女流,还给了她随意出入内外的权利。
这么些年过去,香茗早将原本那点挣姨娘的心思抹尽,她甚至立誓不嫁,只一心一意,立志不辜负侯爷的厚望,为主人打理好那些琐碎杂事。
“只是侯爷瞧中了你能干,把你放在前头使唤。日子久了,想必你也不把我们这些后院里的无知妇孺放在眼中。”
朱老夫人这话极重,让香茗忙磕头道:“奴婢绝不敢有此狂妄心思!”
老夫人却冷笑道:“是么?那怎么不声不响,就敢掺和进夫人和宁丫头的事里?把我这老婆子也不放在眼里!”
老夫人的雷霆震怒之下,香茗跪伏在地上不敢起身,原在地上伺立着的大小丫鬟媳妇,也跟着哗啦啦跪了一地。
所有人都屏气敛声,不敢出一语。
如此过了一刻钟,朱老夫人才揉了揉额头,低声道:“岫玉,香茗留下,其他人都出去,门外三丈内不许留人!”
不过几息功夫,房中人便退了个干净,老夫人从指尖轻轻叩响把手,示意她可以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