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把论文指导委员会的麻烦都理顺了,而且其过程和结果都好于预期。我理应为此感到庆幸才对,可我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连续多日的焦虑和失眠再次把我推进了忧郁的泥沼。明知危机解除了,可我却爬不出来。
事情过去几周后我才逐渐意识到袁方这场风波给我带来的真正伤害是什么。
周密仍然很晚回家。以前我不当回事,而今我却忧心忡忡坐立难安。理智上我知道他在工作,可心底却总有一个怪声怪调:他在干什么?跟谁在一起?我总是忍不住会想,袁方在太太面前温柔体贴,可背地里却是那副嘴脸……男人不可信!男人不可信!理智地说,我知道这个想法很荒唐,我怎么可以因为袁方而怀疑周密呢?毕竟是两个人嘛。可我却无法摆脱这个念头。
我忍不住开始盘查周密。我知道这种行为最愚蠢不过,所以我尽力掩藏,但还是被他戳破了一次。另有两次他没点破,但从他的眼神里我读出了他的厌烦和不屑。可我能怎样?这就像感冒,我早知道我会感冒,也一直在努力地预防,但却阻止不了病毒来感染我。我们当初和好时我曾提醒过他我担心旧病复发,他当时也曾信誓旦旦要与我共度难关,可如今我真的病了,他却表现出了不耐烦。我知道我没理由责怪他。我这个样子连我自己都讨厌,怎能指望别人?可我还是觉得失望。这失望在我们之间腐蚀出一道裂纹。我觉得我像个孤岛,在慢慢漂离大陆。而他呢,表明上看不出多大变化,仍然天天忙来忙去,可他心里怎么想的?谁知道呢,也许他跟我有同感,也许无感。
我对袁方的厌恶变成了恨。我恨他勾起了我心底深处的恐惧和疑神疑鬼的幽灵。我原来以为我已经走过了那一段路,已经冰封了那个幽灵,可如今才发现这冰层竟是如此之薄,一个小小的冲击便把它震塌了。幽灵毫不留情地窜出来,恣意地蹂躏我脆弱的心。怨来怨去,恨这个恨那个,归根到底都是我太无能,没法掌控自己的情绪。
周密告诉我他要去国内出差的那天夜里我梦到了徐玲玲。我被气死了。真的。看到他俩在一起嬉皮笑脸,我登时血往上涌,扑腾一下倒在地上,死掉了。醒来时一身汗,发现我还活着。梦是假的,可心里的难受却是真的。我清晰地记得死前的剧烈心痛。还不如死了算了,免得无尽的烦恼和忧伤。流了一会儿泪后,我缓过神来。周密不会再跟徐玲玲扯上关系,这一点我百分之百可以肯定。可是,我的梦不会思考,它自由散漫地拾捡起我以为已经被我从记忆里删除掉的垃圾。闹了半天,这些垃圾从未真的被删除掉,它们的杀伤力依旧强大。
从他登上回国班机的那一刻起,我便开始饱受想象力的折磨。我真恨自己为何我的想象力如此丰富。我明白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全都是非理性的胡思乱想,可我却赶不走它们。我对自己失望不屑,同时又自哀自怜。我就像是被激流冲进礁石堆的小船,我奋力划桨,却卡在那里怎么都出不来。以往的经验告诉我,我不能任其发展下去,得想法子及时刹车才行。此时最好的办法是找一件能让我沉迷其中的事来分散开注意力。只要我能把注意力转移开,不再胡思乱想,过几天我的状态就会有好转。写论文应该是最理想的,可我心浮气躁,驾驭不住随意溜达的思绪,实在没法静下心来思考。
最后我决定上网去找一件有趣的事来转移注意力。浏览了几个网站后我被一个热闹场面吸引住。有个叫沉香的ID正在讲述她与恋人一见钟情干柴烈火的炙热情感,围观数人,群情高涨。她像挤牙膏般一点点挤出细节来。她的帖子很短,但感召力惊人。一两句话而已,却足以吸引一大串跟帖。等一个帖子熟透后,她再开个新帖讲两句。新帖立刻带动起新一轮的提问、感慨、讨论……我正看着起劲,突然有个聪明人(网上总有各种各样的聪明人)从蛛丝马迹中发现了蹊跷,一举戳破了七彩大泡泡,闹了半天是场婚外恋。情势急转直下,浪漫温馨的现场迅速演变成了火药味十足的小三批斗会。我心底的怨恨腾地被勾了出来。我注册了个ID,冲进场讨伐小三。我以前上网都是默默浏览帖子,从来没有发过言。而此时的我却如鱼得水,就好像我是个熟练的灌水工一样,就好像这里是我的家一样。我抓住了一个绝好的发泄怨恨的机会。我热血沸腾,上窜下跳很快便成了批斗会的主力。沉香奋力支撑了半天,寡不敌众,跑了。她的两个支持者又坚持了几个小时,怎奈炮火太猛,最终也跑了。可批斗会还在继续。第二天上午批斗会演变成了忆苦大会,一个又一个ID登场痛诉当年老公出轨的伤心事。我沉浸在悲伤的故事里不能自拔。
我足不出户,饿了就抓片面包或煮包方便面,困了就在沙发上眯一会儿,醒来赶紧爬到网上继续战斗。两天下来,我的眼睛里布满血丝,情绪极其脆弱易变,一会儿愤怒暴躁,一会儿泪流满面。直到第三天,忆苦的人群散光,我才回到现实生活中来。仿佛做了一场噩梦,一个极其荒诞却又痛彻心扉的噩梦。
周密回国的第二天,正值我热火朝天批斗沉香时,他打来一次电话。问了一声好后我便忍不住说起我正在热心参与的网上批斗会。他对此类话题明显没兴趣,但我却只对这个感兴趣,而且我也想抓紧时机给他敲敲警钟。他默默地听我唠叨了几句后便打断了我的话,说他接下来的几天特别忙,工作时不方便接电话,有事最好电邮联系。好吧,不打就不打,反正这会儿我正忙着战斗。
周五早上醒来看到他发来的短信,这周末他有空,要回老家看看父母,顺便参加一个高中同学的婚礼。
好吧,等这个周末跟他好好聊聊。
周六早上我一睁开眼立刻抓起电话打给他。不通。我紧张起来。他在干嘛?跟谁在一起?我隔一会儿便拨一次,直到快十点才接到他的电话,只简单地说了几句:飞机晚点,下了飞机换火车,忙得顾不上打电话,想打时手机信号又不好,这会儿刚到家,已经是后半夜了,太累,得赶快睡觉。
还没等我说什么,他便挂断了电话。
好吧,等他明早起床后再说。可他没说几点钟起床,也没说几点钟去婚礼。
估摸他早上十点该睡够了。我算好时间打过去,关机。又过了三个小时,总算接通了。他那边很吵。
“婚礼开始了?”我问。
“对。”
“新娘漂亮吗?”
这时那边传来一个嗲声嗲气的声音:“周密,谁呀?”语气轻佻,好像她跟周密不分你我似的。
我浑身一激灵。这女人是谁?怎么跟他这么亲密?竟然问谁给他打电话?她有什么权利盘查他?连我的盘查他都反感,他怎么会允许别的女人……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就听到他说:“我们正在吃饭,有时间再聊。”他挂断了电话。